《女帝纪》薇娘

20、二嫁

　　接下来的几天，赵珺并没有同陈慕见面，她已命人将前三甲的文章大量刊印下发诸道诸州，吴王那边异动频频，丞相和永和侯等人日日入宫商量对策，照此情形，吴王必反。
　　赵珺并不怕这一战，朝中万事俱备，军队武器钱粮早就准备妥当了，她只是不忍百姓受战乱之苦。
　　这日午后，丞相等人刚出宫，明达便笑嘻嘻的凑上来说“皇上，程老夫人同程大姑娘递牌子进宫了，此刻正在寿安宫里说话。”
　　赵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难得露出一抹轻松的神色，“看来师姐喜事将近了，摆驾寿安宫，朕去看看。”
　　程老夫人和程楚正陪坐在太后下首说话，赵瑶也陪坐在一旁，几人有说有笑氛围很好。
　　赵珺先受了二人的礼，然后打趣道“朕瞧林大人是要得偿所愿。”
　　程楚脸微红，无奈地笑，“皇上如今也嘴上不饶人了。”
　　赵珺有些感慨地说“朕为师姐高兴，六礼走到哪一步了？”
　　程楚微愣了一下，平静地说“我和离再嫁到底不甚光彩，两家已经说定，婚事一切从简，不必大操大办。”程老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程楚，没有说话。
　　赵珺皱眉，“这如何好，师姐未免太委屈了。”
　　程楚深情落寞，“我不委屈，只是委屈了林淮。”
　　赵珺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太后慈爱地看着程楚，温和地说“好孩子你千万别这么想，过两日宫里会有赏花宴，让皇上当众赐婚，哀家倒要看看谁敢说闲话。”
　　程楚连忙起身行礼，惶恐道“太后娘娘厚爱，臣女实在承受不起。”
　　赵珺亲自扶起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师姐不必惶恐，朕早有此意，必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程楚眼眶微红，哽咽道“多谢皇上。”
　　程老夫人千恩万谢，拿着帕子不停抹泪。
　　过了几日天光大好，御花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夫人小姐各自与相熟的人家寒暄闲聊，隔了一道幔帐，世家公子们在此闲坐饮酒。
　　太后身边坐着林淮的寡母林老夫人和程楚的母亲程老夫人，太后的娘家大嫂永和侯夫人和闺中密友长庆侯夫人都陪坐在一旁凑趣。
　　看这情形都知道程林两家的喜事将近，程楚被曾经的手帕交围在一起打趣，她不大好意思，红着脸求饶，“姐姐们饶过我吧。”
　　“你且受着吧，今日决不能轻易放过你。”接着是众人娇俏的笑声，太后朝这边看了一眼，笑道“听到这些孩子们的笑声，哀家的心情都变好了。”
　　程老夫人看着女儿微红明艳的脸庞，忍不住眼眶湿润，“是呢，楚娘是个有福气的。”说罢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眉目平和，冲她微微点头。
　　就在众人心情大好之时，听到一女子高声且嘲讽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再嫁良人，我只知道烈女不事二夫。”
　　喧闹的御花园突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一脸高傲不屑，她旁边的人十分尴尬，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太后沉下脸问“这是哪家的女眷？”
　　永和侯夫人回道“她是吏部侍郎的三儿媳，闺名余盈。”
　　“是她？”太后显然有所耳闻，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斥责。
　　在场众人都用隐晦的眼神看着余盈，她出身不高，只是六品地方官家的嫡女，之所以能够嫁入高门是因为吏部侍郎的三公子有不足之症，自小离不开汤药，而且几次险些夭折，好不容易养到十六岁竟突然病重，吏部侍郎爱子心切，替他聘了余盈冲喜，他们大婚不到两个月，三公子已数次昏厥，宫中御医只说早做准备，谁都知道三公子熬不过今年。
　　若其他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可余盈当众说什么“烈女不事二夫”固然打了程楚的脸，可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她才十五岁，难道要当一辈子的寡妇吗？
　　长庆侯府的江慧小声对赵瑶说“她真傻，以为这样就能让夫人小姐高看一眼吗，却不知大家只会可怜她。”
　　赵瑶撇了撇嘴，“她才不傻呢，你看着吧，母后和珺珺都不会处罚她的。”
　　余盈嘲讽的目光看向程楚，程楚站了起来与她对视，端的是高门嫡女的气度。她身边的手帕交都恼怒地瞪着余盈，有人忍不住嘲讽道“何三奶奶真是清高无暇啊，但愿您说得出也做得到，别往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接着是另一个人的附和声，“说的是啊，从六品小官之女到四品高门之媳，您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却不知烈女传上您的名字，您要挣多少年呢？”
　　接着是众人的哄笑声。
　　余盈脊背挺得笔直，身子却轻微颤抖。
　　赵珺一踏进御花园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众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受了众人的礼落座，明达在她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她微微皱眉，眼神有些冷意。
　　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只为换个虚名，就算余盈算计了她，她也愿意遂了她的心愿。
　　因着赵珺已入席，小太监便撤下了那道幔帐，林淮焦急地寻找着程楚的身影，方才他已经听到有人在为难她，可这边都是女眷，他不能贸然冲过来失了礼数。
　　程楚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珺瞧见二人的动作，小声笑了一下，“何三夫人何在？”赵珺话音刚落余盈就走上前跪拜行礼，“臣妇参见皇上。”
　　“何三夫人品性高洁，名德皓贞，着封为贞懿夫人。”在场众人无不面露震惊，余盈激动不已，嘴里不停地说着谢主隆恩之类的话，赵珺极淡然地补了一句，“贞懿夫人既主张从一而终，请您做好表率。”
　　余盈动作僵住，不知是谁扑哧一笑，众人皆露出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真傻啊，这个封号给她带来荣誉的同时也锁了她一辈子。
　　“程大姑娘，林大人。”赵珺看向程楚，冲她点了点头。
　　程楚和林淮上前并排跪在一起，明达捧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大姑娘柔嘉维则，淑慎性成，着封为嘉和夫人，赐婚翰林院学士林淮，择日完婚，钦此。”
　　太后冲淑华姑姑挥了挥手，淑华端着一个托盘上前，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赤金项圈，太后笑着说“祝你们小两口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程楚眼眶微红地接了圣旨谢了恩，林淮满面红光，抓着程楚的手笑呵呵地说“谢太后娘娘谢皇上，臣一定好好爱重楚娘，决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程楚脸色通红挣脱他的手，轻斥“呀，你这人。”说罢她飞快地起身，被众人簇拥着恭贺祝福，林淮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几个同僚上前扶起他，一边说着恭喜的话一边拿起酒盅就往他嘴里灌，宴席上十分热闹，并没有人在意脸色惨白的贞懿夫人。
　　江慧与赵瑶咬耳朵，她小声说“皇上好威严呀，瑶瑶，要是你当了皇上，是不是也这么威严？”
　　赵瑶拧她腰间的软肉，轻斥“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命了？”
　　江慧躲来躲去地求饶“公主我知错了，这话只是姐妹们之间的玩笑话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赵瑶突然停下来，好奇地问“你们为何会这样想？”
　　江慧凑近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您和皇上都是嫡出公主，皇上因着年长便登基为帝，您却只是长公主，为保江山稳固，您成婚之后就要出京就藩。我们有时候在想，要是您年长一些，这天下就是您的了，您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您的身份太特殊，我替您惋惜罢了。”
　　赵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哦，我生平最恨惋惜这个词。”
　　江慧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而是摇晃着她的胳膊小声喊“快看，我三哥在那儿。”
　　赵瑶抬眸看过去，江恒的视线与她对上，随即僵硬地垂下眼眸。
　　江慧仍在耳边调笑，“公主，等您及笈以后，我是不是要叫您三嫂了？”
　　赵瑶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赏花宴直闹了一天，赵瑶伺候太后喝药安歇后才回到自己宫里，她洗漱更衣之后就百无聊赖地数妆奁里的朱钗玩。
　　青女上前轻声劝道“夜深了，公主早些安置吧。”
　　赵瑶手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嗯，倒杯热茶来。”
　　宫里人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喝凉茶，长公主喜欢喝热茶，是以赵瑶每次要茶，都要小宫女现烧热水。
　　青女盯着小宫女烧水，然后熟练地沏了杯茶端给赵瑶。
　　赵瑶端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把热茶泼在青女身上，青女吃痛凄惨的叫了一声，宫女内侍都被吓住了，匆忙地跑过来查看发生了何事。
　　赵瑶甩着自己的手说“好疼”，她跪在青女身边，脸上又急又悔，带着哭腔说“青女你没事吧，茶太烫了我没端稳，我不是有意的。”
　　青女的胳膊上一片通红，起了一片水泡，看着十分可怖。她脸色惨白，将赵瑶的的手心捧在手里仔细吹了吹，原本白玉一般的掌心确实被烫红了。
　　青女哭着说“公主您疼不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女内监乱成一团，请太医的请太医，收拾碎瓷片的收拾碎瓷片，个个面色惊惶，直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消停，青女的烫伤除了胳膊上还有胸口的一片，整个上药过程她咬着唇没有吭一声，她满心的懊悔和痛惜，她沏的茶居然烫到了长公主，全然忘了那杯茶的温度与平日并无不同。
　　她也不会知道，她从小伺候大的公主已经长大了，有了怨怼，有了恨，有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