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昭然》澄尔

3、大家好，我叫杨昭然

　　高中生活节奏果然紧凑，报名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了晚自习。即使是刚刚才认识的陌生也阻隔不了十几岁的女孩之间的简单赤诚，除了范煜其他三个人都是第一次住校，对住宿生活还抱有满满的热情，陈伊人喜欢热闹和扎堆，一个寝室那就应该是形影不离的一家人。
　　第一次晚自习，一个班的同学大家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就已经开始闹哄哄起来，大家各自扎推聊着天。班主任拿着早上的花名册走了进来，下面自觉地慢慢安静下来。“第一次上晚自习，开心吗？”
　　“不开心……”拖沓齐呼。
　　“不开心也忍着。”又正了正自己的衬衫，“同学们好，虽然大家可能白天的时候已经见过我了，但是我还是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秦长风，可能是你们接下来的很多人三年的班主任。”
　　“老师好……”新生们热情地打招呼。
　　他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今天晚上我们就三个任务。自我介绍，选班委，排座位。那就从门口第一位同学直接开始吧。”
　　大家都跟着老师一起看向门口那位同学，短暂的愣神过后他就直接自信地走向讲台。
　　“大家好，我叫周子杰，很高兴能来到五中和大家一起学习。我的特长是脖子特长，之前从小学到初中都是班上的班长，班长的灵魂已经融入到了我的骨血里，希望大家可以信任我，我想要继续做班长为大家服务。谢谢大家。”说完做作地鞠了个王子礼溜下讲台。
　　第一次认识做自我介绍本来大家都有点紧张，周子杰第一个上台倒是搞笑又臭屁，班主任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小伙子也笑得开心。等他下去之后秦老师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
　　班长：周子杰。
　　副班长、劳动委员、文艺委员、体育委员、生活委员和各科课代表，后面空出一大块的空白。
　　第二个上去自我介绍的同学就显得有些紧张，声音小小的，有点听不清她说什么。昭然看到班长做完自我介绍其实更紧张了，她本能地害怕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说话的情景，现在看到其实有人和她一样反而能放松一些。“我没有想要竞选的班委，我就想做个普通的同学。”她小声地说完之后，扭过头询问地看着秦老师。
　　老师站在旁边其实一直微笑鼓励地看着她，此时却坚定地说：“不行，每个人都必须要选一个想做的班委。”说完也看了看下面的同学，昭然紧张地抠指甲旁边的死皮，她也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同学。
　　“你先选一个，说不定我们不一定选你呢。”老师揶揄道。
　　同学被逼得有点脸红，小声说了句“那我选生活委员”就回到了座位。老师又在生活委员那栏里写上了她的名字。
　　紧张好像是会在时间延续下成倍地递增，离自己自我介绍地位置还有好几组，昭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扑通乱跳，黑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她已经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了，一遍遍打着自我介绍的腹稿。
　　终于到了自己这组了，陈伊人在前面先上去了。她走上讲台直接拿起了粉笔，率先就在副班长那栏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下面有很多男生好像是之前伊人的校友，此时正“哦~”得起哄。
　　“大家好，我叫陈伊人，大家可以叫我二姨。”下面又笑开，“我想做副班长，谢谢。”简短又俏皮的样子。陈伊人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昭然还愣着，她向昭然使了个眼色昭然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老师之后立刻快步走向讲台，她其实很清楚，要想重新开始就要做一个自信的人，已经看过了，教室里没有之前的同学，没有人认识你，这里是新的世界，如果无法做一个自信的人，那就去演一个自信的人。
　　昭然在讲台上站定，也想自信地笑但是笑不出来，挺直的脊背是她最后的底气，“大家好，我叫杨昭然，是我心昭昭的昭，我之前没有做过语文课代表但是这次想试一试，”没有忍住试探的看了看班主任，对视的瞬间大脑又空白下来，匆匆说了谢谢大家就结束了。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地互相搓着掌心，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语文课代表那一栏，希望那一栏里的人可以多一点，这样就可以不用被选上了。
　　新的环境，她不想冒尖。更愿意做一个隐藏在大家中间的狙击手，默默地观察和适应，等找到自己可以击中的靶向之后，再一举出击展示自己。
　　她一直不是外向和主动出击型的人，不冒尖就代表不会出错。
　　三年前的她也是这样想的，抱着这样的策略去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但是却不能如愿，现在想起来原来从一开始，事情的发生就不在她的把控中。

　　小升初，她本身名列前茅的成绩在当时已经足够优秀，可爸爸妈妈为了她能去本市最好的初中还是交了价格不低的借读费。去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总是要跨过重重门槛，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高手如云的地盘不敢有一丝骄傲得意。
　　那个时候的报名第一天和现在一样，要选班委，她小学一直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和英语竞赛生，还拿过市里的竞赛奖。可能是因为她曾经真的优秀，所以在班主任问大家有没有要做英语课代表的时候，以前的同学毫不客气地举荐了自己，她对那些夸赞只觉得骑虎难下，有的时候或许你可以抛下过去的光辉重新开始，但是也会有其他人记得，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这样，再她被班主任点起来做一个英文的自我介绍之后，成功地做上了英语课代表。这个职位，就是她噩梦的开始，摆脱不掉的开始。最糟糕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恨，恨当初那个举荐自己的同学为什么多管闲事，明明这一切就不是她想要的，她没有想要争过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到最后这些东西要把她推向深渊？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二十多岁的姓陈的女老师，有着花一样的名字。她足够敏感，能感觉到英语老师在面对自己被班主任老师强塞过来的英语课代表的时候的冷淡态度。当上课代表后她几乎没有自己的课间，偶尔上个厕所之后就要回到英语老师的办公室帮她挑出作业没写完的同学的练习册，或者帮她改听写本。她没有时间去和新同学交流感情，几乎要驻扎在办公室里，班主任就常常在办公室里看到她。她以为她认真负责的态度能被看到，班主任却只觉得是她做事速度慢而批评她做事磨磨唧唧。她也足够沉默，即使捏紧笔盖也不想去反驳没有哪个老师会把作业和听写本全部交给课代表来批改，班主任你自己也不会。自身的敏感和沉默，强权的误解和针对，去慢慢压垮和腐蚀掉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女孩，足够了。
　　昭然没想到她和陈老师一直以来隐隐的矛盾是由自己的妈妈最终点燃的。那天上午放学她被英语老师留下来看着这次听写不及格的同学订正作业和报听写，陈老师下课就回了家，她和同学却一个中午都没有回家吃饭。妈妈焦急地等了一中午女儿都没有回家，内心慌作一团，好在女儿好好的在学校。妈妈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这个陈老师的不对，终于在此时此刻爆发，她当面指着鼻尖告诉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我的女儿是你的课代表没错，不是你在学校的佣人。”就这样，昭然说不上是主动和被动，她不再是课代表了。
　　那天下午正好是第一次考试出成绩，陈老师在讲台上念名字报分数发着试卷，报到满分的同学的名字的时候顺便宣布了她成为了新的英语课代表。杨昭然不敢抬头看同学们或是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死死攥着自己试卷的一角。99分，是很好的分数她却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如果没有丢那一分的话是不是至少能说明她其实并不比别人差。
　　她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一分的分数终究敌不过十分的偏见。

　　年轻的朋友们总是各有各的姿态，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秦老师重新走上讲台，他审视地看了看黑板上的名单，正班长的位置恰好只有周子杰一个人。他看向周子杰的方向挑了挑眉，那边周子杰又没什么脸皮地站起来给大家深深举了个躬，“谢谢大家。”
　　只要他谢谢说得够快，就没有人可以和他抢班长。
　　确实如此。“谢谢都说了，那我们就麻烦周子杰同学来做班长吧。”老师说完和下面的同学一起鼓起了掌。又请周子杰上来，递给他一支粉笔，“那你根据刚刚同学们自我介绍的表现，选一下其他的班干吧。”
　　周子杰略微吃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同学那么多他总共也不记得几个，认认真真地选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罪人，看着这一黑板的名字，他干脆从第二排开始就“点兵点将”，下面的同学看到他的举动又都笑了起来。交给运气吧，谁也不得罪。
　　点完一个职位，就把有幸中选的同学拿粉笔圈了起来。轮到语文课代表的时候，杨昭然抬头看着，自己在六个名字中间，范煜也在。
　　别点我，别点我，别点我。
　　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周子杰的“点兵点将”在自己这里停了下来，然后立刻被圈了起来，她低下头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原谅她对做课代表这件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好回忆。此刻她只感觉自己像是那个被周子杰画的圈圈起来的一只小肥羊，待宰。她又看了一眼坐在斜前方的范煜，她的背影从始至终没怎么动过，想来是不太介意吧。
　　陈伊人刚刚也如愿当选了副班长，看到杨昭然成了语文课代表主动回过头来朝她笑笑。昭然扶额，没什么心情去看之后的点兵点将大揭秘了。
　　选定所有的班委之后，秦老师一边在打开他的记事本抄写黑板上的结果，抬头看了一眼周子杰，“这样像抽签一样也挺好，不过能不能不要把中奖的同学圈起来，不太礼貌。”
　　周子杰又看了看黑板，赶紧跟下面说了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刚刚开学他一时找不到黑板擦，直接用自己的手和校服袖子去把每个人的那圈线擦掉，改成了一个大勾勾，改好之后对下面抱着歉意地笑。

　　“我们第一次排座位就先大概按照身高排了，之后我们一周轮一次，一次月考之后就大动一次，我唯一的要求，男生跟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说完下面的同学暧昧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调皮一点的男生坏笑之余还窃窃私语地讨论什么。防早恋吗？心知肚明的。
　　昭然个子高，这样排下来虽然班上同学不多她也是坐到了相当靠后的位置，除了自己的同桌符合了班主任的要求是个叫熊佳佳的女孩子，右边后面全是男生，周子杰就在自己后面。
　　下课铃响，秦老师走出了教师门，昭然实在忍不住了追了上去，她不能做课代表，现在说的话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还来得及。走廊上人很多，她追出来看上去也不是很奇怪。
　　“秦老师。”她鼓起勇气叫住老师。
　　“杨昭然？是我的课代表啊，什么事？”他没有停下来，昭然愕然也只能跟着他边走，“老师你带语文吗？”她好像真的有点惊掉下巴。
　　“对啊，你上课是不是没有认真听讲？”秦老师半开玩笑地批评道。昭然看出来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但还是被噎住，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男语文老师，先入为主地觉得秦老师不会带语文，她想象中的语文老师应该跟自己初中的班主任一样，是个清高老练的中年女人。
　　小课代表傻傻地跟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座位安排，看了看她厚重的黑框眼镜，“你近视厉害吗？座位是不是要往前调一点？”
　　昭然立刻反应过来，“啊不是……不用，我是想问……我还不知道老师你办公室在哪，我下次去送作业。”神使鬼差地，她还能问得一本正经。
　　的确是忘了说。“我在对面四楼楼梯上来第一间。”说完顺手指给她看。昭然点点头，“谢谢老师，我先回去了。”就逃一样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正在周子杰和生活委员正在发明天军训要穿的迷彩服，周子杰发男生这边，生活委员发女生这边。陈伊人穿过中间这组坐到昭然身边来，“刚刚我看你不在，她们要统计衣服大小号，我看咱俩体型差不多，就给你报了和我一样的。”
　　昭然有点心不在焉地卷着新课本有点扎手的小角。明明是要拒绝的，怎么说了两句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连这点小事都无法控制和改变吗？
　　她现在的一切草木皆兵般的恐惧大多来自过去，可现实不经意透露出的善意和亲近总是可以四两拨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