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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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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起衣摆猎猎翻飞,整个凤凰镇的天色突变,原本晴朗无边的天转为阴森森地,空中弥漫着浓厚的腐蚀气息,所有人都闻到了。
几乎毫不犹豫,季成林回身设下一道屏障,设完立刻离去。
伙计跟个病痨鬼般咳嗽个不停,他侧首想和身旁人说话,却发现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艰难抬起眼,见季成林化为一道青光而去。
“客人,咳咳,您可别去啊!”
伙计的声音不大,回应他的是只有消散在风中的背影。
学堂别院正处在阵眼,这里有什么动静能够牵连到整个凤凰镇,所有的镇民感受到了动静后皆是十分慌乱。
西街街尾在阵法最外层,最外层的法力最弱,能够感受到的动静也最大,只听西街结尾一家五口在屋子里哇哇乱叫,屋子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乱七八糟,有些类似瓷器的东西砸在地上咣当一声碎裂,他们又逃似的出门,几个人耳边都响着风声,皆难以听见其他声音。
老人走的不稳当,快要摔到地面的时候,一阵青光逆风而行,将老人扶起并且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风吹的每个人的发丝乱飘,老人的眼睛睁不开,满眼皱纹的双眼只能眯成一条缝,老人佝偻着背,紧紧抓着扶着她的那只手,连连道谢。
声音飘散在空中,季成林却听清楚了。
其他几个人则是见携着沙尘的风中站着一个人,那人青衫被吹的散乱,身形却屹立不动,往那一站,好似林中古松,风雨都任其动不了。
“仙、仙人。”
为首的男人盯着他喃喃道:“仙人,救命啊!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季成林抬眼扫去,只见这几人中除了小孩被大人抱在怀里看不清表情,所有人的大人眼中惊恐浓重,仿佛天塌下来般,此时望向他的目光像是见到了救星。
季成林一挥手,在他们的屋子设了道阵法:“好生呆着,不可乱走动。”
“多谢仙人!”
季成林转身离去,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学堂别院被设了一道屏障,季成林一走近便感知到了,屏障外隐隐发着白光,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手笔。
季成林抿着嘴,忽然大声道:“师父。”
他皱着眉头,成林已经出鞘,就等着里面的人不应声强行闯入。
院内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面,季成林耳力极好,清晰地听见那声咣当之中隐隐夹杂这一声闷哼。
季成林修长的手指隐没在衣袍下,风卷起衣袖,凸着青筋的手背若隐若现,他抬起成林,剑身散发出浓厚的青光,照亮了他皱着的眉眼,成林在他手上发出阵阵嗡鸣,好似在宣泄主人的情绪。
“破。”
屏障被迫开,季成林进入后立刻又在外圈重新设置一道屏障,他还贴上了几道符咒,这才往里走。
仅仅几天没来这里,学堂的样子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令他微微惊讶的是,这里的东西,不论是陈设、摆饰、或是日常所需用的东西,全都焕然一新,之前和陈怀远还有一群孩子睡得地方就是学堂大堂,平日里夫子便是在这里教书的,眼下季成林再次走进这里,原本积这灰的椅子,连折了腿的桌子都变得完全崭新。
原先所有孩子睡觉的时候都是把学堂的桌子两两拼在一起,季成林现在看来,所有桌子排列整齐,间距分开。
季成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方才来到此地时他就想进去,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呼救而顿住脚步,转而去救了那一家人,因此错过了最佳进阵眼的时间,入眼的学堂没有陈怀远一片衣角。季成林皱着眉伸手,食指和拇指之间夹着一道符箓。
“追。”
说完,这道符箓便窜了出去,飞到外延,忽然砰的一声,就这样与外面阵法相撞,失去了作用。
季成林紧紧蹙着眉,外面的阵法是他设置的,按理来说由他发出的符箓应该不会受到影响,他又放出一张符箓试了试,还是原样。
他低低吸了口气,这种情况下,便是有另外一种更强的阵法包裹着他,将他困在阵中。
想着,学堂正中间出现了个人,那个人身形颀长,身着书生常穿的白衣,一身截然干净,手中拿着一本书,季成林看的不真切,只见那人盯着书摇头晃脑。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为夫子懒懒的声音传入季成林的耳畔,后者瞳孔骤缩。
带笑的嗓音很熟悉,猜到那位夫子是谁后,季成林便能看清那人的面容了。
夫子皮肤白皙,羽睫纤长,一双黑眸带笑,眼角微弯,右眼眼角有一颗明显的泪痣,正含笑着盯着手中的书本道:“来来来,跟我念,都好好学啊,学不好今天打你们屁股。”
“人不知而不愠”
“人不知而不愠”
不知何时,学堂中一张张空着的桌椅上坐满了人,都是小孩子,应是这个学堂中的学生,在夫子的带领下,每一张稚嫩的面孔盯着桌子上的书本,夫子读一句他们跟一句。
“不亦君子乎”
“不亦君子乎”
“对没错,就是这样念”夫子笑道,学生也被夫子的笑容感染,齐齐咯咯笑了起来。
季成林站在学堂正中间,他的目光紧紧落在眼前的夫子身上,许久,他轻声道:“师父。”
陈怀远当然听不见他的话,季成林所看到的景象,皆是这所学堂过往的景象。
而陈怀远口中所说的夫子,是他本人。
这些孩子中有些季成林熟悉的面孔,阿山那时候才刚会走路,在一群大孩子中间迈着小短腿一歪一歪晃悠着来回走动,一双眸子水灵灵亮晶晶的,皮肤有些孩子孩子独有的水嫩,他站着,懵懂地从学生望到夫子,颇有些憨态可爱。
季成林地的视线落在一旁认认真真读书的阿河身上,这么一看阿河从小便是沉默寡言,不常爱笑,一张小脸皱着,颇为正经。
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或好动,或看似老老实实盯着课本,实则学着陈怀远歪着头昏昏欲睡。季成林望着他们,神色是自己察觉不到的柔和。
一股浓重的花香味传入季成林的鼻中,他微愣,这是彼岸花。传闻彼岸花开在黄泉路口,等待着魂归者来临,寻常魂魄会顺着彼岸花的味道走进黄泉路口,找到自己魂归去处。
而在人间,彼岸花的出现是不祥的,往往带着血腥杀伐的意味,是个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季成林却知道,彼岸花还有另一种意味。
魂离身者不一定是真正死亡,彼岸花开放实则是为他们带来另一条生路。
有不应故者心不死,彼岸河畔魂故里归。
彼岸花的存在,是为他们找到归处。
很久很久以前,季成林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但又实在是印象深刻,于是在闻彼岸花香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所以在住过荒废的学堂一晚上后,在这里见到原本的热闹,他没由来有些难过。
他的眼中掠过一幕又一幕,直到看到陈怀远抱着满身是血的阿山推门而入,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那一天的陈怀远身上很脏,原本雪白的衣袍染上了灰尘,他抱着阿山,白衣也染上了血,脸颊上也蹭到了一块。
季成林看到他师父的神色有些易见的紧张,紧紧皱着眉,他低头看着怀中紧闭着眼的阿山,他的眼眶微红,长睫垂落,又闭了眼。他的喉结滚了一圈,再睁开眼时,眸中带着一些悲意。
那天后,学堂便关了门,留下来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季成林见到的这些面孔。
这些孩子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懵懂天真眼含笑意到开始哇哇哭泣,不知不觉,季成林耳边的声音已经换了一轮,各种哭天抢地的声音响彻在他耳畔,风卷起他的发丝飞扬。他被眼前笼上来黑雾包裹,黑发飘散在雾中,季成林察觉到,他的发丝已经被谁拉在手里。
察觉到的那一刻,季成林手中的剑已经抬起,青光凌厉而出,留下一道余韵,剑正要刺中对方的,季成林忽然顿住了。
他的耳边响起孩童的声音,那声音幽幽然,既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又在轻声中透着令人怜惜的意味。
“哥哥,我想回家,你帮我回家好吗?”
“哥哥,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爹娘,我要见爹娘呜呜呜呜。”
“哥哥,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求求你了哥哥。”
就在这短短一刻,他身边的声音越来越多,皆是从黑雾中而来的,就像之前拉着他黑发一样,每当耳边多出现一个声音,季成林就能感觉到身上的某一处被轻轻拉扯着。
从黑发,到衣摆,再到衣袖,最后竟是摸上了他的手。
冰冷彻骨的小手虚虚握着他的一根手指,那手主人的声音带着森然却又可怜兮兮的,如若这主人是个常人,这样的声音任人听来都会觉得忍不住怜惜。
季成林闭了闭眼,轻轻避开小孩的手,听着鬼小孩声音里的哭腔,他轻声道:“不好意思,哥哥不能帮你们回家。”
“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顷刻间便开始哭泣,季成林能感受到攥着他衣摆的力道越来越大,甚至有的碰上了他的皮肤,小孩长长的指甲边哭边挠他,像是得不到糖而无理取闹。
“你们的家,需要你们自己回去。”
季成林破天荒又说了一句,说完,便觉得四周的黑雾开始变得更加不对劲,原本飘散成凝聚状的黑雾开始攻击他,一束又一束直冲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