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泛只舟

2、求仙者（二）已替换

　　“此劫尚未得知，唯有下山方可知晓。”

　　若要寻得飞升，上山之前须得断了尘缘，而被选为首席弟子之后，山中又会为他算得一番，是以，季成林并未记得自己有什么未了的尘缘。
　　金麟雀头顶毛竖起，它道：“你听本仙的还是听他们的？”

　　此言，金麟雀对于这些人将季成林赶下山之事有些不满，季成林则道：“是我自己要下山的。”
　　“不错，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果然不愧为飞升之人。”金麟雀点头道。
　　季成林：“…… ”

　　金麟雀指引的地方名为凤凰镇，是淙桑山以东一处小镇，同望峰一样盛产青竹。到此地正直晌午，烈日当头，街边喧闹，季成林落在一处无人巷，剑还未收便听得一阵叫喊，抬步进入人群，迎面而来阵阵烟火气息。

　　金麟雀独自扑入人群，季成林见它如此急躁，便认为它已经有了目标，紧跟其后，却不想见这鸟直冲就近的包子铺，眼下刚蒸了了一屉出来，还冒着热气儿，铺前不少客人张望，老板转身拿油纸，趁此时，一直鸟俯冲伸脖叼走那一屉中最大的一个。

　　见状客人傻了眼，老板怒骂道：“嘿，哪里来的鸟儿！”
　　季成林：“…… ”
　　他上前结了钱，不想老板以这一屉包子都被鸟儿蹭过唯由要求其全部买下来，这一屉包子不下三十个，季成林并未辩驳，付钱时老板看了他一眼，忽然又改了口风，只让其买下被叼走包子周围一圈的包子，季成林结了钱，停留这一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或好奇或打量，季成林在淙桑山常年一身束袖青衣，长老掌门大多穿宽服，而名下弟子日日操练，穿着总归简便些。此番下山他未改装束，依旧引得路人观望，季成林扫了一眼，路人便后退一步，一眼望去，他所穿着是和当地人有些差距。

　　季成林对于下山的记忆少之又少，在淙桑山常年痴于修行，亦很少与人交谈，乍一融入人群之中，被如此观望，他蹙了蹙眉，盯着金麟雀的背影，还未上前便听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喊。

　　“诶让一下！让一下！”一个人从远处边跑边喊。
　　那人弓着背，身着白衣，胡乱挥着一衣袖，从衣摆往上看，却已沾染不少尘土，那人跑的极快，一头黑发披散，看不清楚面容。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皆怒视着他。

　　带头抓人的是个中年妇女，身材偏胖，嗓门很大，就是她一声吼带着其他人一起穷追不舍。跟在他身后的是个中年男人，头上包着粗布，腰间系着暗色头巾，腰间系着白围裙，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大汉，一个比一个伟岸，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根粗长的棍子。

　　中年妇女一开嗓门吼道：“抓住这个无赖，别让他跑了！”

　　“……”

　　被追的人脚步生风，窜得飞快，街道上的人因为这一变故被涌的四散，开出一条道来供他们追赶，模样并不惊慌，应不是第一次遇见此事。

　　那人越跑越近，慌乱间，似乎对上了季成林的目光，眼见要撞上季成林，季成林本欲避开，却瞧见这人怀里抱着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孩子。

　　身后的人显然跑累了，这时中年妇女忽然停住，她弯下腰喘了几口气，随后抄过一旁大汉的棍子，直接对着前面人的后背扔了过去。
　　这棍子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路旁两边的人，眼见要正中人后背，众人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一阵疾风掠过，季成林站在无赖背后，横空截下了这跟棍子。

　　眼见人要被拦下，又被半道胡劫，中年妇女脸色难看，正欲开口便骂，却正眼对上季成林居高临下的视线，又禁声。眼前之人身姿挺拔，自家开店养了一些练家子，她一眼便能看出来眼前人不是普通人，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听季成林问道：“刚才那人犯了何事？”

　　中年妇女顿时拉长声音，高高地嚎了一嗓子道：“造孽啊！看您这样子也不像是不明理之人，拿无赖，三天两头跑我们酒楼里大吃大喝，还不给钱！您可得擦亮眼睛别被人蒙骗了！”

　　本欲喊人帮忙治治这个无赖，却不曾想到哭嚎一会儿，季成林又问道：“他欠了多少钱？”
　　中年妇女一听这话，立刻止住了哭声，道：“不多……二十两。”

　　季成林便掏出钱袋，将钱递了过去道：“我替他结清，此事作罢，别再找他麻烦。”
　　中年妇女打开钱袋，数着数着，脸上乐开了花笑呵呵道：“得得，一分没少。”

　　打发走了这群人，围观的众人也散开了，只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变了些。

　　季成林不欲上前询问，倒是金麟雀又拐了个弯飞回来，立在他肩头问道：“你认识那人？”
　　这鸟嘴上下一碰，想必那叼走的包子吃了个干净，季成林才道：“不认识。”
　　金麟雀道：“不认识这么干脆帮忙？”
　　季成林沉思一阵，道：“我隐约记得，上山前，我亦是如此。”

　　方才那两个人的衣着很是狼狈，尽管被追的满街逃窜，那人始终将孩子护在怀里，季成林定眼一看，心下便生出帮忙的念头。他上山前大抵是如此的，因而他不欲回想那些日子，既然见到，那便让其少一些麻烦。
　　金麟雀并未评价，而是冲一个地方伸了伸脖子道：“哝，你放才救下来的人往那边跑去了。”
　　季成林并未打算上前，金麟雀察觉他的意图，道：“你是不去也得去，本仙方才隐有感知，你应当去找他们。”

　　季成林这才改了方向，到了金麟雀指的巷口深处，眼前只有一堵墙，丝毫见不到人影。
　　正驻足，听叮当几声脆响，抬头只见一个小石子从天砸落，方才被追的那人横坐在墙头上，一只脚来回当啷着，脸上满是灰尘，眼神却很亮。
　　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露出双手，冲他居高临下一揖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不必，你将去哪儿，带我去便可。”此人礼数不似作伪，反倒同淙桑山上的礼仪有些相似，季成林便回以以礼道。

　　“恩公莫不是说笑了？”那人又道：“在下陈怀远，今日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改日定当报答。”
　　季成林则道：“不必改日，今日便可。”
　　恰逢骄阳似火，坐在墙上的人逆着光，神色怔愣一会儿，见季成林并未开玩笑，才道：“恩公看我这穿着，应当猜得出来，我所居之处简陋，怕是不方便见客。”
　　他扯着下摆，白衣染了脏，说是玄衣亦可，与季成林乍一比对，实在狼狈。
　　季成林道：“我并未说笑。”此番便是下定论了。

　　陈怀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好吧，恩公光临寒舍，在下定然欢迎，只是希望恩公莫要嫌弃。”
　　“不会。”季成林道。

　　陈怀远道：“恩公随我来。”
　　说着一只手撑着墙沿，跳到另一边去。
　　季成林足见一点，飞上墙头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落地便觉，这凤凰镇街巷首尾相接，构造相似，这墙面另一边巷口则是另一个街道，若是稍有不慎，容易迷了方向。

　　左侧角落里有个竹编的箩筐，箩筐前有许多交错的竹竿挡着，陈怀远将箩筐挖出来后打开，一只瘦小的手慢慢试探般伸出，待小孩露出黑乎乎的鸡窝头，季成林便认出来正是方才陈怀远抱在怀中的孩子。

　　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光，陈怀远道：“见笑了，小孩不习惯见生人，有些胆小，他叫阿山，无父无母。”
　　季成林问道：“你此番行径，是为了给孩子寻吃的果腹？”
　　陈怀远道：“是啊，稍显狼狈了，见笑。”
　　何止是稍显啊，季成林又道：“我见你身手轻快，亦不是残废之人，为何会走到赊账的地步。”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论何种原因，烧杀抢掠都是错的，今日你遇见我，要是旁人—— ”
　　“那我应当没那么好脱身。”陈怀远连声应下道：“恩公说的我都明白。”

　　凤凰镇有四条大街，分东西南北各个首尾相接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闭环，每条街都是笔直的，同陈怀远一道途中陈怀远将这次细细告知，季成林隐约察觉出有些不同。
　　他还未开口，陈怀远便问道：“恩公可有觉得此地有所不同？”
　　凡修仙者，多少能感知外界灵气之地，此地走一圈便能察觉，镇子外延圈地，镇中灵力充沛，是个修炼的风水宝地。

　　陈怀远则道：“早些年间，此地确实出现过仙人。”
　　季成林便问道：“如今呢？”
　　“那是很早之前了，记不清多久了，我也是听镇里的人说的。”陈怀远停留在一家私塾前，说是私塾，仅仅靠大门上那块被蒙了一层灰的牌匾看得出来，依稀能望见里头破败，寥寥数眼便能看完。

　　“方才说了，此地不宜见客。”陈怀远笑了笑道。
　　季成林道：“无事。”

　　他们所在的里屋门大敞，两页门扉外不知何时扒拉着一排干瘪瘦小的手指，定眼一看，门外亦停着一排眼睛，季成林与这些漆黑的眼睛对视。
　　见此景，陈怀远养孩子显而易见，但养这么多孩子实在是没想到。

　　一排年纪相仿的孩子坐在一起，他们似乎被陈怀远叫的很好，在季成林跟前坐的四四方方，相隔间距大差不差，见来人不拥不挤，倒又让季成林想起了淙桑山中，每逢早课苍决亦是如此安排弟子们规坐。
　　季成林思绪飘散，不禁想到自己才下山不过半日，已然回忆起多种场面，心想是有些执念了。

　　他在山中不愿出众，就算早课也是藏匿在人群之外，眼下被一排小脑袋盯着，成了视野中心，倒有些静心般的不适应，他恍若自己成为了一块香饽饽，被眼前一片人如饥似渴盯着，直到陈怀远轻笑一声。

　　季成林回神，动了动鼻尖，是嗅到了香味。
　　陈怀远有些歉意道：“这群孩子好几日未吃饱过，眼下闻到了肉香，都有些克制不住。”
　　他并未斥责这些孩子，季成林沉默着，掏出油纸，打开露出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在一群人的目光下递出去。

作者有话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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