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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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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的院舍坐落相近造型相似,泥土砂石做的砖瓦,灰黑的瓦片,高楼如堡,矮屋如壕。而这豊县却大不一样,院舍大小不一样,相隔甚远,连风格亦是天差地别,像是主人家爱的风格再不合时宜也要搭建在此。要说相似,便是都筑着高墙、瞭塔,端的都不是安居模样。
二人寻到驿站时,驿站已热火朝天接了好些小商队——大商队都是常年行走在这一片,有自家的驻地甚至供养了上天入地的修道人,从来不稀得住驿站。
豊县迎来送往,掌柜什么人都见过,昏花老眼还是被惊了惊。
只见这娘子——不,仙姑一张貌美如花的脸是让人一点都记不住,常年在市井混迹的掌柜甚至说不出五官的形容来,只是牢牢记住这双几乎没有纹痕的双手,和无波墨帘一样的长发。这从不是受生活折腾的凡人能拥有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贵族娘子们也不见得有。
掌柜见如此作势的二人一起,以为是什么修道仙家的仙姑与小仙童,那这娘子看似打眼却让人见之即忘,也一定是什么法术了。
元芃竖起两根手指,道:“两间上房……”他昂首的余光瞥见了秦晏玖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收了一根手指,“一间上房吧,我好服侍我们……娘子。你且去买一套裁好的成衣——我们娘子穿的,要厚实,静雅。再送一套我合穿的短打,兔绒……”他挺了挺胸膛,却见秦晏玖略低眸,朝着他,“咳,短打……厚实……就行。且再拿顶帷帽来。”
掌柜一边心想:这小仙童老成的样子怪可爱的,一边将算珠一阵敲打,问道:“二位住几天?”
元芃道:“半日……”
秦晏玖截过话头,“一日。”
掌柜又是一阵算盘打响,末了道:“房钱、成衣钱,二十两银子。”
元芃对着秦晏玖使了个眼色,但秦晏玖故意没看他,他只能在下边伸手拽她斗篷。
秦晏玖才低声问道:“你没银钱?”
元芃似乎愣了一下,“什么,你指着我给?”前面掌柜似乎听到什么,稍稍侧了侧头,元芃赶忙说:“是,是,娘子出门在外,哪知道这些阿堵物。我都带了。”
没办法,他只好从怀里掏出金丝,只敢露出一小节——天知道这是他从袍子上抽出来的。金丝细软,轻拗几下就断了一颗米粒大小,他悄声嘟囔着:“二十两银子,二十两……”用指甲又掐着捻小一截。
掌柜欢天喜地接过金米粒,喊来伙计恭送二位上楼。
伙计在前边埋头带路。
元芃趁机愤愤朝秦晏玖瞪了一眼。
才一进门,他张嘴就嚷嚷道:“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这是劫持,还敲诈!你法力高深,非要带着我做什么!你要人指路,这边多得是,我不配服侍您。”
秦晏玖也不说话,就抬起眼尾看他,元芃便似抖了抖,认命一般发出一声鬼哭狼嚎。
兴许他也是知道自己处境,嚎了两嗓子就闭了嘴。
认命般,他把绑在身上的中衣解下来,放到地上给秦晏玖盛着头发,才走去屏风后换上驿站伙计准备的短打。
秦晏玖也不着意去指挥,元芃就叹了口气,自己忙起来,给她梳理头发时,站她身后,不过刚与坐着的她齐高。
元芃手劲竟然颇大,扯得她心中一凛,以为他在蓄意报复。
便问:“你会梳头吗?不会便算了,散着也行。”
他一愣,似乎还没受过这般质疑,“我常给我娘梳头,后来也帮着照料过小侄女。”
秦晏玖看着镜子里,那几乎被她完全遮住的小小身影手指翻飞,忙忙碌碌。
“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小……妖?”她顿了顿,继续说:“一般都不会这些手艺活。”就像白菀,什么都不懂,簪发靠着法术,驱马、养小孩,都靠着那身灵力,会的只剩好奇和天真。
这样一想,她不免想起这些天遇到的人和事。
白菀带她翻山越岭、昼夜兼程地赶路,却在朝城住下了,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那事,可能就与昨夜的阵法有关。
此时再细细想去,那个阵法她踏入后,便有如踏入无人之境,似乎在那条街又不在那条街,那是……那是,芥子界!
可芥子界是什么,隔绝因果,割裂现世。有什么是要隔绝因果,割裂现世才能去办的?
她恍惚想起她刚从湖中屋醒来时,白菀说的:“……再等你心神稳定些,也许你就会想起来,但你想起也切记不可宣之于口……有许多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的我不能做主告诉你。我真正认识你,不比你认识我早多少。若真的要追个究竟,再过几日会有人来跟你说的。”
那夜听到的念词听着是召魂不假。她现下莫非魂魄稳定完全了?可怎么还是没有之前一丝半点记忆?
白姨口中的过几日。
昨日,不就是已经过了几日了吗?几日、几日……
她细细数去,正是她醒来的第七日。
是头七!
若是死人,头七就是割裂缘果,重投轮回!
有一个人死后,在头七时割裂缘果,将魂魄给了新的躯体,就当是进入了新的轮回。
死的那人,是一副假身活了十六年的郑晞,活下来的,是真身十六年来不曾动用过的秦晏玖。
这个就是她们所说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吗?
所以,她失去的记忆就是那块骨玉中自己亲手封进去的作为郑晞的过去吗?
为何她要以郑晞的身份生活十六年?
她越想心里越觉不对,恍惚听见一阵雷鸣,心中压迫深重,就觉得自己意识有些飘散。
头皮被轻扯了一下,秦晏玖被拉着后仰些许,控制不住大口呼吸。
她思绪蹿回,从镜里看向身后的元芃。
元芃:“至于这么吓人?”
他看起来不过跟路上的八岁小儿一般大,眼里却是滑不溜秋的世俗,并不诚恳。
可所说所话又总是自相矛盾,真像个不会多加思索,不讲逻辑的孩童。
但她那夜在林里第一眼看去时,元芃眼里的沉寂却让她怎么都忘不掉。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对于她,他又知道什么呢?
他为何恰巧就在那时到了她身边?
等了好一会,元芃才堪堪停手,稚嫩的小脸浮现出小小的得意。
秦晏玖揽镜自照,只觉得他这手法虽说精巧,却只是堪堪拢住乱发,实在算不得多精致的发式,比起白菀接她下山那日所盘的发髻,简陋得不是一星半点。只是他这熟练手势和着手力道,是让她有些暗暗惊奇的。
“这是我娘最喜欢的发式,是仙——朝时流行的,重在飘逸,比现下时兴的厚重发髻使人自在许多。”
她瞥一眼去,就瞧见他末了又补上一句,“不懂了吧?”
特地补充的贱嗖嗖比自然流露的更让人心梗,很难让人不信他是故意的。
于是秦晏玖反问:“你还知道现下时兴?如你这般大的小妖都这样?”
“什么叫这般大?”他不太乐意被这般形容一样,噔的就不虞。
秦晏玖转过身去,用手比划了下,她的额恰与他头顶齐平。她又拍拍身下圆凳,道:“看你也不似什么孩童,怎么就这么点高?你莫非长不大了?以后也就那么大点?”
元芃被她炮火连天的语气问倒,咬牙:“我还会长,可你就长不了了。”
果然,他对小妖这般形容完全不在意。
她笑了笑,“但愿我活着时还能看到,看到你长大。”
元芃:“……”他犹豫着总不能回她一句祝长命五百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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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朝圣庙神像显圣一事,朝城这两日的奇人异事便逐渐多起来。
昨夜里朝城边上的异常也天不亮就引得无数明里暗里的关注。
待看到往北那一片林子尽数拦腰而断,林中死伤殆尽,便是连有些道行的小妖都无可避免。这些个前来探查,却只有半吊子的奇人异士又纷纷摇头,说:
“此事非吾力所能及!快些散去快些散去吧!”
“这事该禀报与神凤娘娘,让娘娘定夺。”
“……”
不多时,朝城主事自然也得到了这消息,正召集一堂。
“我搜到林中,只见满地乱石,血泥混杂,可见斗法激烈。”
“约莫与我多年前见着的金丹妖兽互博相差无几,可声势还不比那样浩大。。”
“斗法至此,殃及池鱼,生灵死绝,是要遭天谴的!”
“听闻此事已被报往涧泉宫,娘娘不日就再次显圣呢吧。”
金长史听不得这些个术士为显摆自己见识胡吹乱气的牛皮,道了句:“失陪。”便拐了弯,走到厅后被屏风遮得严严实实的角落去。
三娘端坐着,一夜未睡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她挥挥手免了金长史的行礼,道:“我都听见了,此事既然没个结论,你也请上羡先生去略看一二……据说本地朝圣庙有一庙祝也颇有能耐,也不免要一并劳烦他。出了此事,搜城更是名正言顺,北边也一并搜去。”
金长史对这发号施令并不意外,但凡有些权势的都对他们这些地方小官呼来喝去,何况朝城称得上韦家的一家天下,面前这人往小了说,是韦大将军的嫡亲姑娘,往大了说还是皇室的王妃。
他只有恭敬从命的份,于是他只是拱手唱喏。
“喏,只是司善道长得了娘娘显圣垂青,昨日便宣告闭关了,待下官先去知会一二。”
三娘的指腹轻点案台,一圈凡人看不见的结界环着她不紧不慢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