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冯蘅亲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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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蘅：
学姐你好，我是周落。我托同学辗转打听到你的住址，冒昧给你写下这封信。
很抱歉打扰学姐的生活，我们当时约定高中毕业后永不再见，但我身患癌症，已近晚期，很想见你。
这不是对你同情心的乞求、道德上的要挟，只是我的未了之愿，学姐若不想再见，也无妨。
我在秣陵，春天，窗外阳光很好，微风吹着白色窗帘，像高中时候一样，耳机里是你喜欢的张悬。但这里楼层很高，没有玉兰树，鸟也不愿飞上来。
我最近常常想起我们在观鸟社的日子。
生这个病有一样好，我的意识有时在半梦半醒之间。今天早上，我看到你穿着灰色短袖校服坐在六班最右侧、最后排的位置上，翻看着一本书，老师在讲台上的观鸟分享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恍惚又回到那时，自负天骄，想看看高一级的学姐在读什么书呢，于是向你走去，坐在你身旁，正要开口问你，一声鸟鸣，一切都坍塌消失，惊醒。
这个病也有不好，你以前说我的字很好看，但现在因为乏力，潦草许多，你不要介意。
我记得你经常编着麻花辫，双麻花，刚好及肩的长度，脸庞两侧会垂落几缕发丝，阳光下泛着金色，特别温柔。
换了几次手机，删了许多东西，但有张你的照片始终保存着。那次春游，在舍利塔里，你跪拜佛骨舍利，辉煌灿烂的金光洒下，耳边是佛经吟诵，你无比虔诚。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觉得自己像被神明保佑了一样。
你爱看俄国文学，普希金、果戈里、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诃夫，不知道你现在还看不看他们的书。我已经好久没读过“名著”了。
契诃夫的戏我倒是看过一次，前年，还未查出病，在演艺学院，是他的《三姊妹》。小妹妹的角色我很喜欢，她说，要是我不早起，不劳动，您就不要把我当作您的朋友。很可爱。
我想起高一元旦联欢的时候，我在小花园碰见你，你情绪激动地说些听不懂的话，你说你在发疯，但其实，你应该在演戏吧，别的我都忘了，就记得你非常热情地对空气说“我爱他，我狂热地爱他”。
那年联欢没有话剧表演，不然你一定是最出彩的女主角。
说来，我高三时的元旦联欢，有件趣事。本来高三是不许参加联欢的，但你们那届有位叫林七夕的学姐，虽然已经毕业了，但不知用什么办法，让学校允许她在联欢上排了一个话剧节目。她在学校观察了一圈，选了我做男主角。那是个双人戏，她自己写的剧本。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咬牙切齿地说：“有个人说我这戏排不出来，我偏要证明给他看，能行。”
她又笑笑，轻声说：“也是送给那个人的礼物。”
好可惜你没有看那场演出，戏很好，有同学甚至哭了。下场后，我和林学姐也哭了，抱头痛哭。
对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我还没和你说我这些年的事。
高考后，我去了香港念书，学金融，想挣很多很多钱，留在香港。大学时遇到过一个和我一样，从内地来读书的女孩，为人幽默练达，与她相处很愉快。但她要回去，于是我们便分开了。她和你一样，爱扎麻花辫。
毕业后在投行工作，那个环境里，面对几千万、上亿的case，人非常焦虑紧张，加班更是无须提的。患病，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份工作。谁说过一句话，他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自己承受的病痛尚在其次，带给父母的苦楚是我最歉疚的。父亲几乎一夜白头，母亲时常说着说着话眼圈便泛红了，于是逃出去，努力不在我面前落泪。还有手术、化疗、放疗，在这些面前，升职、加薪、买房子，都像是嘲讽我的笑话。
人说向死而生，我以前不懂，如今真的临近时，活着的每一天，确实有许多新的感悟，回首往事，也更清楚明了。
功名利禄误人老，到头来什么都带不走的。
《红楼梦》里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八个字，我如今才悟。
我们从小被所有人教育着要志存高远，要心无旁骛，要读书，要向上流动，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目标，为了跑向赛道的终点。不仅要跑，还要比，比谁跑得更快，比谁的姿态更优雅，比谁在终点拿到的奖励多。但其实，赛道原本就不存在啊。
我扪心自问自己从前的目标，好像就是，好大学、好工作、好家庭，成为一个social elite，或者说，middle-class。
我竟然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人是桥梁不是目的，你应该比我更早明白吧。不知道蘅姐你，是否活成了“应该”的样子呢？上学的时候，我们聊到一些现实问题，你总会皱着眉头说，不应该是这样的，还说我，读书太少。
我明白了，但已经，太晚了。
要是我这一生都错了，怎么办？
这封信写写停停，此时已近黄昏，日升日落竟是这样快，窗外好像有鸟儿在鸣叫，大概是我幻听吧。忽然想到有一次在观鸟社，老师说有一种鸟，非常漂亮，有凤凰一样的尾羽，热爱自由，不愿囚在牢笼中被人喂养，总会在圈养一段时间后死去。
真羡慕它的坚定。
愿你安康幸福，
期待你的到来，抑或，回信。
周落
2022年4月
叮铃铃~叮铃铃~
七点钟，冯蘅按灭闹钟，许似无睡眼惺忪，翻过身又欲昏昏睡去。
冯蘅回身搂住他的腰，摸到腹肌，轻掐一下。许似无顿时清醒，翻过去面对着冯蘅，瞪着两只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眨眨眼，在他的手摸到冯蘅腰的前一刻，冯蘅掀开被子下床。
许似无伸开双臂，一声叹息。
“佐佐佑佑下午有亲子活动，要准备一下，今天我就不去厂里了。”
冯蘅往面包上涂着果酱。
“行，最近厂里也不忙。”
许似无喝了一口白粥，应允道。白粥香甜，正当他准备再喝一口时，玻璃杯翻倒，同时尖锐稚嫩的童声划破早餐的宁静，让他险些被热粥呛到。
“妈妈，妹妹把牛奶洒了！”
“妈妈，是哥哥弄洒的！爸爸你快说是哥哥！”
许佑佑小同学摇着父亲的手，许似无被小女儿弄得哭笑不得，转头请示冯蘅。
“究竟是哪个小朋友把牛奶洒了呀？自己承认错误，不说的话……”
冯蘅语气温柔得要命。
许佑佑小同学在这温柔中感到无形且强大的压力，看到许佐佐得意的笑容更加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
“谁弄洒了谁擦干净，不早了，快上学了。”
许佑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开始擦桌面。牛奶很快浸湿纸巾，佑佑的小爪子也沾上了牛奶。
“好啦好啦，先放那儿吧，妈妈来擦，佑佑下次要注意点哦，双手拿东西。一手拿面包，一手拿杯子，佑佑还拿不稳呢。”
佑佑小朋友狠狠地点点头，转头向许佐佐做了个鬼脸。
许似无笑着地摸了摸佑佑的头，柔声说：“佑佑先去洗手，佐佐穿鞋，我们等下出发去幼儿园啦。”
“妈妈再见！我会照顾好佑佑哒！”许佐佐不知从哪儿学来，向冯蘅敬了小小军礼，戴着小渔夫帽的他显得特别神气讨喜。
“妈妈再见！我才不要佐佐照顾呢！”许佑佑不屑一顾地转头，撇了撇嘴，像个气鼓鼓的小包子。
“呵，这两细路仔天生的冤家~对了，蘅，晚上爸妈说一起聚餐，放学我去接你们。”
“嗯……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冯蘅帮许似无系好领结，他轻拥住冯蘅，在颈侧落下一吻。
冯蘅送走丈夫和孩子们，走进厨房拿出抹布，擦拭餐桌上的奶渍，收拾碗筷，一套动作熟稔不已。
一切处理好后，她解下围裙，走进书房，开始看电脑邮箱里，厂里财务处小陈发来的报表。翻看几页，她皱起眉头，拿起手机给小陈打电话：
“喂，是小陈吗？
王老板上个月在厂里下的订单，对，是那批赛车模型，我看账目好像有些对不上，你再做一下成本核算哈。
对了，蒋老板的那批货，尾款已经结了吧？嗯嗯，好的，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冯蘅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怎样的家庭呢？
大方干练的妻子，体贴疼人的丈夫，可爱懂事的儿女，夫妻俩共同经营着一家玩具厂，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们住在离海不远的别墅里，节假日常常进行亲子游，这对夫妻偶尔也会把孩子丢给父母，小两口自己度过短暂快乐的假日。他们大学相识，携手陪伴至今，恩爱至今。
他们是最让人艳羡的模范家庭，琴瑟和鸣，温馨美好。
作为妻子的冯蘅，拥有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世俗意义上。
冯蘅关掉电脑，坐在转椅上转个圈，起身，到客厅打开投影仪，选了一部轻松幽默的情景喜剧，切了些苹果桃子。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笑呵呵地看剧。
先看两集电视剧，再去做曲奇饼干，然后出门吃午饭，去幼儿园参加亲子活动，晚上去爸妈家。冯蘅将一天的事务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她看到兴头处，正欲笑得前仰后合，突然门铃响起。
“叮铃叮铃，有人在家吗？”
冯蘅有些扫兴，遥控器按暂停，去玄关按下门铃通话键。
“有人在家，有什么事吗？”
“你好，是冯蘅女士吗？我是NDT快递的，这有封您的加急文件，麻烦您开门取一下。”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开了门，接下文件。
看到快递单上寄件人姓名的一瞬，冯蘅陡然一惊，险些拿不稳文件。
是周落。
她坐到沙发上，急忙拆开文件袋，拿出信件，信封上是他行云流水般的字——
冯蘅亲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冯蘅亲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