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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任性的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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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有人冒充爷爷打电话让回去参加葬礼。
这年头,为了推销保险,这么诅咒人。
元芮被这借口气笑了:“你在胡说什么?我就是没买保险,你们犯得着这么糊弄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稚嫩的哭腔:“姐,爸妈他们、他们……”
她秉着一口气,语气有些发怒:“凌文奕你在胡说什么?这话不能随便说。”
家里发生了意外。
元芮回去,入眼的是一口棺木。
凌文奕跪在一旁,哭得伤心欲绝。凌澄在他身边,紧咬牙关。整个房间都是熟人,一如她第一眼见凌澄的模样。
她走进去看,里面躺着两位面目全非的一对夫妻,他们看起来很安详、很满足。
她还是不肯相信,双腿撑不住一下坐在地上。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是很久未见的陈玺年。
她撑着一个微笑:“你怎么回来了?”
理由不言而喻,他不忍在她伤口上撒盐:“回来看看你。”
她强撑着走到凌文奕和凌澄身边,跪着:“发生什么了?他们为什么出车祸……”
凌文奕一看见她,立马扑倒她怀里。
凌澄眼眶淤红,声音沙哑,藏在心中二十年的埋怨,这会儿全变成后悔,咬着牙冷道:“他们任性呗。”
元芮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道:“也是,像是他们会做的事儿。”
凌澄起来:“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永远都不会。”
凌爸凌母在旅游的路上,出车祸了。
凌家的小孩真是奇怪,人的一生所遇重大悲怆,都会难受得要命,哭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毕生所有的一切拿出来作为交换,换回失去的人。他们家的三个人没有这样。
他们静静地跪着,目光涣散,挺直腰板守在灵堂前。他们一个比一个倔强,谁也不愿先露出脆弱。
在这一刻,他们都希望成为彼此的支撑。
可悲伤不会因为人的坚强就减少,它们只会越积越多,最终将心理防线彻底打碎,人最终会崩溃。
下葬那天,是个晴天。微风吹过脸颊带有一丝温柔。许多人都在场,大家自始至终都立着,眼一眨不眨的从头看到尾,直到合上棺盖,人群走完。剩下凌家姐弟,看着墓碑上的笑脸盈盈无比熟悉的脸,嘴角的弧度,照片上的衣着,所有的一切都在诉说这张相片是凌家父母自己照的遗照。
他们早就做好了离世的准备,或者说他们想要自杀。
大家都以为是这样,但当警察出现在葬礼上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
警察带着内疚的表情,向他们解释:“抱歉,有小孩子报案说父母出去旅游没回来,经过指纹、血型关系鉴定,发现这对夫妇姓盛。弄错了。”
天大的笑话,弄错了。但又是一件多么值得人庆幸的事情。
跟随警察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他小,很可怜,眼眶红通通的。
元芮的悲伤顿时消散了,真好,她的父母还活着。只是,那个小男孩又是那样的可怜,让她和凌澄心底又是一股新的悲伤。
如果,这个世界上少一些痛苦就好了。
如果可以,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人心就是这样,某一时刻,很多人都在庆幸,还好悲伤的事情,不是我。却又在可怜着其他人。
遵从这个小男孩的心愿,元芮和凌澄则是陪着小男孩。凌澄对这个小男孩的境遇是感同身受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亲人,也是那样痛心疾首。
为什么?为什么人的离世会这么难过。
那个小男孩哭得如此伤心,在荒芜人烟的地方,觉得十分委屈。
他哭着说:“为什么呀!我很乖的,没有不听话呀。他们怎么不要我了?”
凌澄抱着小男孩,这样的话勾起了她曾经的回忆。她的眼前漆黑一片,似是没有一丝光亮的深夜,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很委屈,也很难过,小声哽咽着,“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我们都是孩子啊。”
小小年纪便出现在墓志铭上的名字,让凌澄和这个小男孩异常得委屈。
元芮眼眶涩涩的,默默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凌澄和小男孩。
宋航作声不响地立在一个地方,陪着元芮。
元芮低着头,捂着眼睛:“阿宋,你说我是不是很卑鄙呀。我刚才还在庆幸。”
宋航心里一阵揪疼,“不会的。你现在不是在为孩子感到难过吗?”
元芮慢慢松了手,指缝间透出了一丝光亮,是夏天夜空中皎洁明亮的星星,是万籁俱寂晚间海岸上的灯塔。
宋航顺势俯身将额头抵在元芮的头上,如火团一般,将额间的温暖传染给她,驱走她身上的冷意。
凌澄陪着那个小男孩一段时间。
元芮的父母没有音讯,应该是失踪了。
家里的气氛一度不好,大家吃饭的时间去客厅吃饭,吃完饭、各自回房间。
这次请假回来,元芮就没有休息好过,失眠睡不着,总是偷偷跑去父亲母亲房间躺着。
每天都有孩子们打扫,可能是元芮,可能是凌澄,可能是凌文奕,可能是凌爷爷。元芮临走将父母的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打扫一遍,在桌子收纳盒下面找到了一封的信。
拆开信,那飘逸潇洒的草书字体,跟印象中母亲的字体如出一辙。
芮芮,不要难过。你是姐姐,以后可要照顾弟弟妹妹。你也知道,妈妈是个任性的孩子,我虽然是妈妈,但是我并不想当一个大人,没有人规定我必须要做一个不开心的大人。我知道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是,我想你也很早就意识到了,虽然你没有说出来。也因为这样,你很深沉,倔强又温柔。不过,既然母亲都是这样的性格,你也不必那样,你也可以任性随意,这是母亲给你的权利。
我很爱你的父亲,尽管他后来选择做凌家儿子,承担责任,我也陪着他。这并不意味着我和他在一起不开心。当我们决定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有瞬间很轻松,我们自由了。我从来都不是为别人而活的人。我的前半生你的父亲、你、澄澄、奕奕四个占了几乎全部的位置。所以,最后,让我陪着你的父亲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不要为我们难过,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喜欢的选择。做了件很多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这是一次胆大妄为的、我们想要的自由。
只是,很抱歉,让你因为我们的问题而在凌家委屈这么多年。也为阿澄道歉,她从小就承担着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所以我们用之后的许多年一直在补偿她,甚至还要求你跟我们一起补偿她,明明这不关你的事情。既委屈了澄澄又委屈了你,我很抱歉。与你们相比,小奕比较幸福。可是我们又是如此的自私,想要得到自由,只能偷偷躲起来,见证不了他成年,或者说我们不忍心,因为他是个男孩子。这么一想,在委屈你们这一件事上,我和你爸对你们挺公平的。
最后,不负责任的我还是想要私心的祝福你们:往后余生不要拘于压力和世俗,要自由快乐的生活。人活着本来就没有多少让人开心的事情,千万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孩子们,我很开心,也很自由。
这封信风格还真是跟母亲一个性格,任性、无理、随意、却也让人无话可说。
母亲想要自由,她可以理解:母亲很开心,她可以理解;母亲本来就不是会安安稳稳做不喜欢的事情的人,她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妥协,她可以理解;母亲……
如果真要让父母做不开心的事,那对于她而言才是最最难过的事情。
所以,她是真的理解了。理解这场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理解大人的任性。
没办法呀,谁让大人很少使性子呢?
她将这封信给了凌澄和凌文奕看,大家默认地同意了。
只要活着,所以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如今凌爷爷只剩一个人,他心存愧疚,打算将元芮改回凌姓。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全然没有之前的强硬,甚至有些颓废。为了圆儿子的愿望,希望得到谅解,主动帮孙女改姓。
难得的示弱换来的是孙女的拒绝。
一想到这位老人曾经阻止了父母的幸福,伤害了母亲,又偏心得极其眼中。积累在心中的委屈,使得元芮不肯原谅凌爷爷:“爷爷,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庆幸地事情就是不跟你姓。”
她对凌爷爷的积怨,不亚于凌澄被抛弃的埋怨。
这位老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位温和听话的大孙女会拒绝,还会说出这种话。一股子恼火涌上心头,他拄着拐杖,狠敲地面:“要不是你爸,你根本等不到这句话!”
这位老人,不管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带着一份强硬,不喜欢别人忤逆他。这种强硬跟在他身上一辈子。当初凌爸执意要娶凌妈,他就一直不同意,至此在凌家这些年从未给母亲好脸色。
所以,她那一向自由随意的母亲,才会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依旧孩子心性,依旧想要探索生命的本质。
元芮不去看凌爷爷的脸色,直接起身回房间。这么多年除了亲人,她早什么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