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卷》一支寒

5、（五）

　　经此一事后，薄汐言的暗疾愈发严重，竟是一病不起。
　　薄丞相看着自家女儿这样那是无法言说的心痛，可是他也知道原因，这病啊，还得心药医。说是在广招天下名医，实则是在寻武寒落的踪迹，希望她知道薄汐言的状况能回来看看她，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一点消息传来。
　　直到一天夜里，薄丞相照常跟女儿开导心结，薄汐言也经常帮着父亲解决朝中的难题，两人在一起聊着小时候，薄汐言的心思却已经飘了去，她总是听到外面时不时的怪声响，一定不对劲！“言言，怎么了？”薄丞相一脸疑问，薄汐言将食指放于唇间作‘嘘’状，悄悄走到门后，刚打开门就看见两名黑衣人放到了几名守卫，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定睛一看，这可不是别人，正是薄汐言日思夜想的武寒落！
　　时隔多年，一别相见，本是汹涌澎湃的情感竟在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还好吧？”这是两人的第一句话，其实各自心里都有一句：没有你又怎会好。
　　这时薄丞相走了出来，本欲开口的武寒落在见到来人那一刹那，便拔剑置于薄太傅的脖颈上，厉声质问：“为何要杀我父亲！”“阿落！你先放下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薄汐言看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针锋相对，心中痛楚可想而知。许是动静太大，丞相府的亲卫正向这边聚集过来，两个黑衣人顾不得那么多，带着武寒落飞速离开了。
　　相府守卫正欲追击，薄丞相当即下令让他们放弃捉拿，并且要他们再见到武寒落时统统放行，不得为难，众守卫听令退下。
　　薄汐言视线一转，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映射出晶莹的光，走进一看正是当初她送给武寒落的那枚玉佩，她将之拾起擦了又擦，紧紧握在手中，失了魂般的踉踉跄跄走回房。
　　那一夜过后，薄汐言就再也未曾见过武寒落，也不曾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薄汐言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只是现在略微有点不一样，现在有一枚玉佩陪着她，还能睹物思人。思绪慢慢拉回来……
　　窗外的风吹进来，混杂着梨树的清木香气，托起发丝轻打着脸庞，脸上的触感和丝丝凉意把薄汐言从窗外拉回了窗内的现实——一个身边没有了她的现实。她讷讷出声：“阿落，你到底在哪里啊……”
　　似是对那人依旧存有希冀的呼唤，又像是心里的执念在对自己说，仿佛这样她的阿落就能听到，就会回来。罢了罢了，想再多又能如何？不过徒增伤悲尔。心想着今晚又该是个不眠夜，她动了动身子，顺势躺了下去，从枕下摸出一枚玉佩紧紧握在怀中：阿落，求求你，来梦里见我一次……
　　日子一天天过去，前丞相的案子也出露水面，终于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新皇也为其重新举办了一场庄重的葬礼。
　　此时京城的一处阁楼内，武寒落正坐在主位上听着黑衣卫的禀报，她就知道，这些年她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在她每每要接近真相时就会被打断，而背后一直有双大手在推波助澜，把所有的有关都抹灭的干干净净。
　　现在看来果然是皇室所为，不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平反的阻力也不会一下子小了这么多。既然如此，武寒落更是要找薄丞相问清楚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凛冬已至，花灯节快要到了，正好可以趁着那时候环境嘈杂、人流涌动，能给她做很好的掩护。思考良久，她将一切布置了下去，做了万全的准备只待动身。
　　花灯节在长安街繁荣的街景中缓步而来，一幅万人空巷之景，吆喝声、卖艺声、唱戏声、叫好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连皇家也是会微服出宫游玩看戏。
　　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或是立于桥畔，或是登上游船，皆为放去花灯一盏，是为祈福，是为思念，是为情定姻缘……
　　武寒落看着这些画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曾几何时也有人和自己这样啊。唉，老天为何总要如此，定了定心神，抬脚便向丞相府走去，在路过月老庙时还是没忍住走了进去，入眼便是那棵参天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刻牌。
　　她依着记忆找到了她和她曾经一起挂上去的木牌，两人的名字因为日晒雨淋有了些许斑驳，可指腹摩挲背面却传来一丝凹凸感，她翻过来一看，上面是新刻上去的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女孩儿顿时红了眼眶，仰天极力忍住不让眼泪落下，可还是情难自抑的落了下来。这时，她恍若错觉一般听见有人唤了声“阿落”，她有些迟疑的转身，不远处就站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孤长夜，花灯节，姻缘树，岂非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最是应景。
　　见武寒落还愣着，薄汐言怕被有心之人发现她，连忙将她拉到一旁隐蔽处：“跟我走。”说着便将武寒落带回了府中，一到地方武寒落便将手从薄汐言手里抽了回来，薄汐言手指动了动放下了：“我知道你想要真相，你跟我去父亲书房，他早已在等你了。”转身时，她颤着声音还是开了口：“阿落，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说完快步走向了书房，她怕自己再单独待下去会忍不住哭，她不想在她的女孩儿面前如此失态。
　　两人很快到了书房，薄丞相看到武寒落，想到这些年她在外的不易和漂泊不禁老泪纵横，他走到她面前想要伸手摸摸孩子的头，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转而拿出当年武丞相交给他的那封信，武寒落看完后整个人都是抖的，险些双脚一软倒在地上，好在薄汐言在身后扶住了她，她失神地笑了笑，满脸苦涩。
　　薄丞相对着她就是一拜，她们两人赶紧将其扶起：“晚辈怎当得起丞相如此，当年的事您没有错，如果不是您，恐怕我已不在人世，晚辈还需感谢您对我这个武家遗孤的照顾。”“落落，你可否再叫我伯父，咱们一家人分开得太久太久。”薄丞相慈爱的看着武寒落，她动了动嘴唇，颤颤巍巍的说了声‘好‘，只是话音刚落，便见她’噗‘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就晕了过去。
　　“大夫！快把府中的大夫叫来！”薄汐言跟发疯似的吼着，声泪俱下，她抱住怀中的女孩儿祈求老天千万不能有事，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啊。待将武寒落医治服药后，大夫跟着丞相到书房禀告结果，这个结果却是给人当头棒喝：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薄汐言坐在那儿，抓着扶手的手指节泛白：“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阿落她不会的……”本就有疾的她起身没走两步也就晕过去了，这叫丞相大人是一脸愁容。
　　第二日一早武寒落便起来了，想起自己昨日的状况，怕是也瞒不住了。在离开‘念回轩‘后，陆陆续续遭到那些旧党余孽的追杀暗害，一次他们用当年真相的线索引诱她入圈套，即便她留了个心眼也还是遭了暗算，黑衣卫死伤惨重才护她突围出来，这种毒无色无味，随着时间会慢慢加重，在发作之前对身体倒是无大碍，只是待到积累毒发之时会腐蚀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痛苦不堪。
　　自己的身体情况武寒落清楚的很，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想到薄汐言，她便是红了眼眶，只能说尽可能让自己再多陪她一点，之后的每一天两个人总是待在一块，但对武寒落的病情皆是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两人列了张清单，上面是两人一起要去做的事，要去的地方，本有着‘神仙眷侣逍遥游’之梦的两人也不得不将其搁置在一旁，日子一天天过完，薄汐言心里也是愈发的不安……
　　两个人一如往常般起的很早，只是今日的武寒落有些不一样，她今日的妆发极其端正，更是穿上了一身红衣，最后她无比庄重的佩上了那枚玉佩。那是姐姐给她的定情信物，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去赴约了。
　　她俩昨日便约好去年少时那片梨树林，她要薄汐言先去等她，说是给她一个礼物。武寒落在薄汐言满是爱恋的目光中走来，她轻启朱唇：“阿言，还记得那年，同样是在这片梨树林跳的舞吗？今日，我再跳一次舞给你看如何？”女孩儿笑得灿烂，眼中的温暖和爱意仿佛要溢出来，而这，都是给她今生挚爱薄汐言的，也……只有这一次了……
　　薄汐言看着她一身红衣，想着她的话语，还有何不明白，当即便红了眼眶：“好，阿落跳舞永远是最好的。”数息过后，武寒落便起了舞步，捻裙轻跳，一次又一次的完美身形，薄汐言在一旁眼中早已噙满泪花，同样的梨花纷飞翻舞，如一场微雨一般柔，画面在模糊的眼眸中与那年起舞的少女渐渐重合。
　　慢慢的，视线中的女孩儿倒了下去，薄汐言猛地冲过去，她小心翼翼的将人扶起，却只见鲜红的血从武寒落的口中流出，那是如此的刺眼，薄汐言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她拿手帮女孩儿一便又一遍的擦着血迹，可血液就是往外冒，武寒落费力的抬起手臂帮她的姐姐擦掉眼泪，嘴里断断续续：“阿言，不要哭，女孩子哭多了……可就不美了，不过在阿落心里，姐姐……永远是最美的，你看啊，我今日穿着一袭红衣，这算是……嫁给你了吗？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说罢，她的手便垂了下去，薄汐言冷静的出奇，只是掉眼泪，没有声嘶力竭，也未疯魔自欺，她深深的在女孩儿的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帮她理好凌乱了的发丝：“阿落，我们成亲了，我带你回家。”
　　入棺时，武寒落穿着那身嫁衣，她将玉佩系在武寒落腰间：“阿落，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那样你就不怕孤单了，还有啊，你走慢一点，等我来找你。”武寒落被葬在被修缮后的武府旧居的那棵大梨树下，自此，薄汐言常来看望她的女孩儿……
　　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武寒落的忌日，薄汐言撑着伞，如往常一般来到了墓前，跟她聊着自己没来的日子里，她又完成了清单上的什么任务，坊间又发生了哪些趣事，又有哪些个奇妙的奇闻……说着说着开始吐露对她的思念与爱，不知不觉一壶酒已见了底，“该回去了啊，阿落，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笑世人看不穿，看不穿呐……情深何以待？不过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一往而深……哈哈哈哈哈……”
　　武寒落墓旁，那棵大梨树上：景历二十二年，薄汐言挚爱武寒落，离世于阳春三月，年少相爱之地，长眠于儿时初见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