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梦》风云轻

5、离开

　　那天晚上孟婉南睡得很沉，就连半夜里再下起了大雨都没有将她从熟睡中惊醒。那也是那段日子里她最后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柳素叫醒了。因为是休息日，所以季然不用上学。柳素将已经做好的早餐端上来，嘱咐他们好好待在家里。

　　她看起来有点焦急不安，只喝了一小杯牛奶就说要走了，亲吻他们额头的时候迅速而心不在焉，也没有告诉他们她要去哪儿，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后来回想起来，孟婉南认为那是她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一天，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无意陪伴，他们都恰巧目睹了对方从来不肯显露的一面，而双方那种罕见的态度似乎又正好达成了某种和解的默契与先兆。

　　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有吵架。

　　他们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觉得不好看就换一部，反正有那么多。有些英文字幕她看不懂，但好在夸张的画面不妨碍她哈哈大笑。
　　到了中午，柳素还没有回来。两个人肚子都饿了。季然煎了鸡蛋冲了牛奶，作为他们的午餐，还拿了早上吃剩的面包。

　　但孟婉南说她不要吃面包，季然竟好脾气地把面包收了起来，又去厨房做了手工曲奇饼。

　　孟婉南很惊讶，让她意外的大概不仅仅是季然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自制小饼干，还包括季然的态度。

　　当然，那也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曲奇饼，她几乎吃掉了小半盘。要知道，她从小就不怎么爱吃甜食。

　　她试探地问他可不可以弹钢琴给她听，他说可以，就真的走到琴凳边开始弹钢琴，孟婉南趴在沙发上满足地听，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季然不知什么时候也躺在沙发另一头睡着了。她就一个人坐在地板垫上玩积木。

　　季然睡醒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因为柳素还没有回来。她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们丢在家里这么长时间。

　　太阳已经慢慢西斜了，季然说她要去花园浇花。孟婉南兴致勃勃地跟着他。

　　她问了很多的问题，所以他一边浇花，一边教她辨认花园里的植物。

　　大部分植物都不太需要费心打理，比如仙人掌和宝石花，但也有漂亮名贵的花卉，天堂鸟有亮丽的颜色和独特的外形，南美水仙有碧绿宽厚的叶子和白莲花似的花盘。

　　那天下午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她记得在柳素回来前，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对名字的讨论上。她认真地跟他解释她的小名叫小宛，而不是小婉。

　　“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但小名是爸爸取的，是没有偏旁的宛字，宛如的宛，他说我将来会像妈妈一样漂亮，有很多人喜欢。”六岁的她把爸爸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季然想起柳素也曾经告诉过自己名字的缘由。他刚上学那会儿，学校里有个小朋友总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不是拿他的名字来造句，就是拖长音调来取笑他。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后告诉柳素，他讨厌这个名字。柳素并没有责怪他，只是告诉他然字的含义，既希望他能继承爸爸妈妈的优点，更希望他能做自己。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为这件事在学校和那个同学生气，渐渐地，也没人再取笑这回事了。

　　想起这件事情的他对孟婉南笑了一下，“那我以后也叫你小宛吧。”夕阳毫不吝啬地将余晖铺满了他们眼前的整个世界。
　　泳池里的水泛着淡金的光芒，花朵和他们都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晚风里吹来馥郁的香气，这是一个普通然而令人心旷神怡的傍晚。

　　门口传来了声音，打断了他们散漫而快乐的谈话。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跑过去。跑在前面的孟婉南看到孟知行地一刹那停了下来，高兴地喊了一声爸爸，然后以更快地速度投向孟知行的怀抱。

　　在这里的这些天，虽然她已渐渐习惯，但还是每天都想念着爸爸妈妈，盼望能早点见到他们。季然不像她那么兴奋，他跟在她身后跑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他已经看出来，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两个大人的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孟知行伸手抱住她的小女儿，将头埋在她弱小的肩膀上。孟婉南抱着他，感觉肩上的衣服有些湿湿的。

　　她叫他：“爸爸？”声音微弱而充满疑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害怕和不安。爸爸在哭，当她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立刻就跟着哭了起来。

　　过了很久，孟知行抬起头，擦了擦眼角，声音透出疲惫的喑哑：“小宛，我们先进屋。”柳素制止了季然的发问，也拉着他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小宛，妈妈她以后不能陪你了。”“妈妈去哪里了？”“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孟婉南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爸爸以前也跟她说过这句话。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从老家回来后，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她听到爸爸妈妈的谈话，知道爷爷死了。

　　然而死亡，那种模糊而遥远的概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读幼儿园小班的时候，班上一个叫齐齐的小男孩忽然就再也没来上学了，老师说他生病了。后来班上为他举行了一个默哀仪式，因为老师说他离开大家了。

　　同学们也都这么说，齐齐死了。那是她第一次了解到死亡：不能动，不能说，不能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死去的人无关。现在爸爸说，妈妈死了。

　　爸爸说的话她好像模模糊糊地懂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她有些固执地像和自己赌气一样：“妈妈走的时候说过她会回来接我的。“她转头看向柳素，“柳阿姨听到了，”柳素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后，就转开了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又看向季然，“你也听到了，是吧？”她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目光稚诚，满含着期待；声音虽然很轻，却没有一丁点儿颤抖。

　　季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看到季然点头，她回头冲孟知行甜甜一笑：“爸爸，你看，季然哥哥也听到了。”她这一笑，孟知行和柳素两个人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季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孟知行双手捂住脸，泪水丛指缝中缓缓溢出。空气中弥漫着静默而压抑的悲伤气氛。孟婉南走到孟知行的身边，半跪坐在沙发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她从来没有看到爸爸流过泪，但今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是第二次在她面前流泪。爸爸说的都是真的，至少，妈妈是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她说过会回来也一样。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这是真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来，想着妈妈的样子，越哭越伤心，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