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故》颐唐

1、第 1 章

　　叮铃铃，叮铃铃……
　　放学铃声传来，苏逸慢吞吞地收着书包，妈妈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等他。苏逸知道妈妈来了，他收拾书包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他知道，从学校里出去，妈妈就要离开她了。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这个给了自己生命，从小一直抚养自己、陪伴自己的女人，以后大概都不会再见了。
　　苏逸不记得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家里就连张爸妈的婚纱照都没有。他的爸爸贩毒被枪毙了，家里人只告诉他爸爸死了，没说怎么死的。按常理来说爸爸是贩毒的，那家里怎么着也得有点儿钱才对，可他家实在是太穷了，他时常会感慨家里的土坯房也太坚强了，居然还能住人，奶奶说过这土坯房比他还大个三四十岁，大概是他们一家的人间烟火气让它撑了这么久。下大雨的时候房子会漏雨，家里的小到口缸，大到水桶都会用来接雨水。每个雨季的夜里，苏逸都是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入睡的，他觉得听着雨声入睡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有时候是妈妈抱着他入睡，有时候是爷爷奶奶抱着他入睡，那时候最快乐。如果有阿拉丁神灯，他会许愿让时光永远停在某个有爷爷奶奶和妈妈，还有老房子的雨季。邻居们一家家盖了新房，有的还盖了好几次新房，只有他家的房子越来越老旧。好在邻居们人都很好，也不是什么势利眼儿，都会帮衬他家，总时不时给他家送点米送点菜，过年还会给苏逸买身衣服，苏逸很感激这些善良的人。
　　苏逸的妈妈十八岁就生下了他，苏逸还没满一岁，他爸就被枪毙了。他妈妈现在也不过二十六的年纪，改嫁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爸妈也并没有领结婚证，结婚时也只是家族里的人摆了几桌饭而已，而且妈妈的娘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从结婚到现在从来没有来往过。改嫁和新婚也没什么两样，说改嫁倒不如说是新婚。这次的亲事是妈妈的娘家看好的，对方家里挺富裕，有娘家人主持、到场，才像真正的结婚。在这小镇里，似乎没有爱情这一回事儿，就是到了年纪，男方家看上了谁家姑娘或者男方看上了谁家姑娘，就赶着去提亲了，一次不成去两次，两次不成换一个，成了就定日子结婚生娃，不成那就下一个。对于自己的爸爸是否爱妈妈，又或者自己的妈妈是否爱爸爸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苏逸无从知晓，也不重要了。
　　苏逸终于收好了书包，他却并没有打算走出去，他定定地站着，眼泪突然滴在了书包上，先是一滴，两滴，然后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趴在桌上痛哭起来，妈妈跑过去抱住了他，他听到妈妈一声一声在说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了苏逸的哭泣声中。不知哭了多久，应该够久吧，他觉得这辈子的眼泪他都哭干了，连想哭都哭不出眼泪来了。妈妈牵着苏逸走出了教室，苏逸从没觉得教室到校门口的路是这么地短，以往放学时他都飞奔着冲出校门，一把搂住妈妈回家，那时他觉得这段奔向妈妈的路很远，而今天妈妈就在身边，这段路却格外短，他恨不得把一步的路程匀成十步走。

　　在校门口，有一个中年男子在等，男子抽着烟，倚靠着车子左顾右盼，看起来是等人等得格外不耐烦。苏逸被妈妈强拉着过去。
　　“逸逸，这是段叔叔，快叫叔叔。”
　　苏逸抬了抬眼，又挪了两步躲在妈妈身后，他不喜欢这个叔叔，不希望妈妈跟他走，也不想叫他什么叔叔。
　　“他怕生，嘿嘿。”妈妈干笑了两声，然后两人都没说话。
　　“逸逸！”两位老人朝着学校大步赶来。
　　“爷爷奶奶！”苏逸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开了妈妈，朝爷爷奶奶跑去。
　　前不久奶奶和妈妈吵了架，妈妈就没再回过家，吵架的原因无非是妈妈想改嫁，而奶奶觉得这样对孙子不好，没了爹又没了娘的，奶奶说没钱了他们老两口来想办法，只要她陪着小孙子长大就行，而妈妈觉得没必要了。苏逸也觉得没必要了。不知道爸妈是否相爱过，不知道是否还爱着，犯不着为了他这么个孩子捆绑在一起，这样对妈妈不公平，八年前她也只是二十岁不到的孩子，她付出了八年青春照顾家庭，既然现在她有想走的心思，就不需要留了。
　　“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烩鱼，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爷爷今天去砍竹子了，给你做了弓箭，可好玩了。”奶奶说着便拉着苏逸往家走。
　　“爸，妈”苏逸妈妈喊了两句，“请你们照顾好苏逸，多多保重”
　　“我们自己的亲孙子肯定会照顾好的，又不会把他扔了”奶奶气愤地回头喊了一句，还想过去和妈妈理论，爷爷一把拽着奶奶一块儿走了，“你个老太婆，非要和一个孩子闹什么，她这几年在家里吃的苦、遭的罪你没看见呐？人有机会去过好日子就让她去吧，别拦了，算了吧。”
　　苏逸看到奶奶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这不是气嘛，享福了也不带上我小孙子，这以后……”
　　“别说了”爷爷拍了拍奶奶的肩，又一把抱起苏逸扛在肩头，“小子没事儿，爷爷奶奶最爱你了，咱啥也不会让你缺了少了啊，回家咯”
　　苏逸回头看着车子向另一个方向开走，车速很快，车经过的地方满是扬起的尘埃。妈妈，再见，妈妈再见，他在心里默念。
　　……
　　苏逸对那天的记忆一直是清晰的，那天他最爱的妈妈离开了他，他和爷爷奶奶回到最爱的家，吃最爱的烩鱼，夜里是最爱他的爷爷奶奶搂着他睡的。如果人生最痛的失去，就这么一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