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星月赴我梦

15、弑（十五）

　　魇纪九

　　这次的黑暗没有黑的那么深沉，透过楼道尽头的玻璃可以看到夜幕上点缀的寥寥星子。

　　我趴在护栏上喘着粗气，心里涌现的是那熟悉的无法挥去的寒意。

　　透过玻璃看到外面万家灯火，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这个白日里还人来人往的地方在这个时刻悄然无息，这很蹊跷不是么？再怎么晚医院也不会一个人也没有，平日里救死扶伤的地方此时显得阴森森的。

　　“哒，哒……”清晰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在空旷的楼道里荡开了久久的回音。

　　一步、两步、......七步，马上就要出现了。我背靠在护栏上，死死盯着楼梯口，大气也不敢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脚步声消失了，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一切仿佛是我的幻听。

　　可那份寒意依旧盘旋在心中，死亡，你又要带走谁？

　　镜纪十

　　一夜无眠，青黑的眼圈用尽办法也遮不住。幸好早上来看护的是子扬而不是爷爷。若是爷爷，怕是又要担心了。

　　我端着子扬带来的粥，艰难地咽着。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终究不想拂了身边人的好意。

　　“咦，它又来了。”子扬惊喜地说道。顺着他看的方向，是一只灰鸽，颈上有一圈黑色的羽毛，正站在窗沿上，看我看着它，“咕咕”地叫了两声飞走了。“星儿姐姐，这只鸽子好像很喜欢你，每次我来都能看见它在你的窗台上休息。”

　　“或许吧。”

　　见我语气淡淡，明显没有说话的兴致，身边人也噤了声。窗外蝉声阵阵，窗内寂静无声。到底是活泼的年纪，子扬明显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窗外。

　　“星儿姐姐，你喜欢江南么？”子扬努力地挑着让我感兴趣的话题。

　　“江南……”这两个字在舌尖绕啊绕，终究绕进了旧忆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额，妈妈，江南真的这么美么？”幼时的我捧着略显破旧的《白氏长庆集》不解地问着妈妈。

　　“远山含黛，杏花烟雨，杨柳含烟，春水涨池，桃花临水。夭夭，我这么说你觉得如何？”妈妈的声音温柔，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泡沫。

　　“很美，像是一个……额，一个凄迷的梦境。”那时的我词汇量尚不丰富，绞尽脑汁地找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凄迷？”妈妈很吃惊。

　　“很美，却不敢碰触。这就是妈妈说起江南的表情。”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会从妈妈的表情中感受到这种凄迷。

　　“夭夭说得对，那就是一个易碎的美梦。”妈妈的尾音中夹杂着轻微的叹息。

　　“妈妈，我们去江南吧，我想进入这个美梦。”我抚摸着书上的一字一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蛊惑，想要去亲眼看看。

　　“不，夭夭，你不能去江南。”

　　“为……为什么？”妈妈突如其来的严厉让我不知所措。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安抚着我的不安，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解释道：“夭夭，江南湿热，你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去那里。”

　　“噢。”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眸低垂，掩住了眼里的失望。

　　“夭夭，妈妈知道你一直想去书中描写的各个地方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样很好。可妈妈更加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答应妈妈，这辈子都不要去江南，好么？”

　　“嗯，我不去。”

　　“星儿姐姐，星儿姐姐……”子扬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耳边是他略显急切的呼唤。

　　“我只是发呆，怎么叫得这么急？”我拿手定住子扬乱晃的手指。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喜不喜欢江南？”见我愣在那里，他又重复了一遍。

　　“远山含黛，杏花烟雨，杨柳含烟，春水涨池，桃花临水。”记忆中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从口中吐出。

　　“这和爸爸说的一样，星儿姐姐，你懂得真多。”

　　“爸爸？霍医……叔叔给你说江南干什么？”我敏感地抓住子扬话中的重点。

　　“爸爸说带我回江南老家认祖归宗。”子扬眼里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这样真好。”

　　“星儿姐姐，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江南么？”子扬突然趴到我面前，仰着头问我。

　　“傻了，我去干什么？”

　　“这个爸爸说他晚上来给你说，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好不好么？”他摇着我的手臂撒娇。

　　江南，如梦的江南，若是可以窥得一眼也是无憾的吧！可惜，注定是遗憾了！

　　直至子扬走我都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霍叔叔什么想法我不清楚，但是我这副身体，怕是在哪里都无法自由行走了。只能像这样，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我住在二楼尽头的病房，从窗户望去是一片松软的草地，供院内的病人散步休憩。草地尽头是一片人工湖，在周围柳树的掩映下一片清幽，是这炎热夏季的一处诱惑。柳树在近水处投下的阴影中，几条小灰鱼欢快地游玩。若是杨柳青青她们几个在，一定迫不及待跳到水里摸鱼了。

　　等等，我侧身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那片人工湖离我少说也有一百多米，灰鱼不过十多厘米长，我在这里居然连它们的一个摆尾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么说来，继听力之后，我的视力也变得不同于常人，这是为什么？想起那个面目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衣女子，那是我？

　　沉思中，纷杂的花香从门外飘来。打先的香气温婉，沁人心脾，茫然又幽静，沁人心脾，这是铃兰；其后的香气甜美热情，如同香甜的蜜糖，这是玫瑰；还有一种花香夹杂着浓烈的酒香，花香淡雅，酒香陈郁，这是……这是桃花酒香。

　　我望向门外，视线所及是青榆秀挺的身姿和洁白的铃兰，花香正是从他身上传来。他带着一身花香，走进这冷寂的病房，连那单调的白色墙壁都生动了许多。我贪婪地嗅着桃花酒香，这香气和妈妈酿的桃花酒一模一样，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闻到了。

　　他走到床头，将手中的铃兰插到花瓶里。顺手掂量了一旁的保温饭盒，皱了皱眉：“怎么又没有吃饭？”

　　他特意加重了“又”的语气，我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实在是没有胃口。”

　　“呶。”他手掌向我摊开，掌心变魔术似得出现了一个小纸盒。水墨桃花朵朵绽放在复古纸盒上，枝叶嶙峋，稀疏却不失风骨。视线向右下方移，果不其然，盒子的右下方用漂亮的行楷写着“桃花源”三个字。

　　取了一小块放到嘴里，甜美松软，入口即化，这份味道真是久违了，久到曾经印在生命里的味道缺席了一年多我都浑然不知。

　　桃花源是有名的糕点店，这个包装自我有记忆以来都没有变过。它家的桃花糕独具桃花幽香，甜而不腻，很受欢迎。不过每天只供应二十份，供不应求是常有的事情。倒是我，因为妈妈为店里供应自己酿的桃花酒，每天早上我都能吃到店里伙计带来的桃花糕。说起来桃花源的伙计也是店的特色之一：良辰跳脱，美景稳重，赏心寡言，乐事细腻，互相搭配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初次得知这四个人的名字时，爸爸评价道：“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日齐聚桃花源，巧思独具，这店主真是一妙人。念初，有机会我倒真想一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个店主不幸福。”我在妈妈出声之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夭夭说得对，她不过是这紫陌红尘中一痴人罢了，见与不见没什么分别。”因为妈妈这句话，我虽然吃了好几年的桃花糕，对桃花源的店主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星儿，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铃兰么？”见我对桃花糕不抵抗，乖乖吃起东西，青榆转身侍弄着带来的花。

　　“铃兰，又名君影草，生在沟谷林下，藏于寂寞深山，与幽兰相伴，花自芬芳。山谷荫翳，不因寂静而自凋；藏于深山，不以无人而不芳。幽谷长风，宁静致远！”我努力搜刮着脑里的描写铃兰的内容。

　　“星儿，你有时候博学的让人无可奈何。”青榆无奈地叹了一句。

　　我不解地望着他：“没错啊！”

　　他不再回我，拎着保温桶去清洗了。我盯着那瓶铃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普通的铃兰呐，青榆今天真是奇怪！

　　青榆再次回来时这个话题也被终止了，我嗅着他身上的花香终是忍不住开口：“你的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花香呀？”

　　“什么花香？”他抬高手臂，在袖子上深深闻了几下。

　　“有铃兰、玫瑰、桃花和桃花酒香。”我笃定道。

　　“你的鼻子真灵。”他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今天七夕，我帮妈妈看了会花摊，就沾了些玫瑰花香。至于桃花酒香，大概是在桃花源碰到店主时沾上的。”

　　“你见到了店主？”我有些惊讶。

　　“恩恩，原本在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桃花糕了，正好店主来店里，就破例多做了一份。”他平淡陈述，但我知道，让一家店打破多年以来的传统有多不易。我眼眶莫名有些潮湿，这个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温暖我的心。

　　“原来今天是七夕呐！”我低头摆弄着纸盒的角，不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街上很热闹，青柠也来了，你要去看看么？”

　　“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佳节当前，我自然是不愿意待在这冷冷请清的地方。可霍叔叔也交代了，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随意出去。”我视线落在腿上，黯然道。

　　“星儿，不要顾虑太多，随心而言，你愿不愿意去？”青榆定定地看着我，眼光深邃，像是暗河漩涡，吸走了我所有的复杂心思，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直到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闻到满街的浓郁花香时，才从逃出医院的紧张中缓过来。

　　像是早有预备似的，在我点头后，青榆在窗口朝外看了看，不几秒外面就嘈杂声阵阵，像是有人追着什么跑。青榆转过头，一边抱起我从紧急通道跑下楼，一边解释道：“青青和清涛引开了后门的保安，这里没有监控，梁爽借了轮椅在下面等着。”然后我就坐在轮椅上，在一片嘈杂和茫然间到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