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星月赴我梦

13、弑（十三）

　　辰纪十

　　沿途走了数分钟后，鹅卵石小道在密林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整的土路，给我一种古时官道的错觉。路旁设有香炉燃烧香草，香气氤氲，缭绕不散。青烟来而复去，眼前痴线了一辆华丽而舒适的马车，车篷上满是各色金玉珠宝，车轮车轭上画有漂亮的花纹，细看竟是用粉丹所描。前车装饰着龙凤图案，整个车看上去就象一座金碧堂皇的小宫殿。再看驾车的牲畜，如果没有记错，是古国尸涂国进贡的青毛骈蹄牛。我曾在爸爸的藏书中见过它的画像，据说它行走起来快如马又稳似驴。现在早已绝种，会是谁，能用如此珍贵的动物御车？

　　“你上车吧，它自会带你来见我。”清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凉凉的，带着浸透心神的哀伤。

　　我依言上车，动身才发现，车身四周还安有百子铃，车行之际，叮咚和鸣，这旅途倒是少了几分寂寞。

　　车身一震，我知道目的地到了。下车时，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落脚处是一池边，池中荷叶田田，花香四溢。走过江南韵味的小桥，应有三米之外，高台垒砌，直入云霄。台子周围布满粗大的红烛，即使是在白天也烛光摇曳。路边烧石叶香。这种石头层层叠叠，形状如云母，据传所发的香气可以避恶疾，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腹题国进献的。这些东西早已不存于世，今日真的是大开眼界。

　　“上来，我就在上面。”声音再次传来，我没有犹豫，上前踏上台阶。越往上我越惊奇眼前所见，便越是想看看这个神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台之上，帘幕重重，石叶香弥漫，掀开帘幕却是层层黑纱，遮住天日。

　　“你可知我是谁？”

　　“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嵬。清风细雨杂香来，土上出金火照台。夜来，我以为这只是传说。”我没有再动，望着黑纱中隐约可见的姣好身姿。美人夜来，即使不见其貌，我也知传闻并没有错。

　　野史记载，在我这个年纪，夜来的艳名早已在四乡里传扬得甚广，几乎天天都有好奇的少年借着夜色，从门缝或窗棂间偷看火光下的她，她引人入胜的美貌，使得那些窥艳的少年常常要痴痴地看到灭了灯火，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也正是美貌才使得魏文帝曹丕为她着迷，赐名“夜来”。爸爸曾为我读过明朝蒋一葵撰的《尧山堂外纪》，其曰：帝所爱美人薛灵芸，常山人也。咸熙初，习谷出守常山，以千金宝赂聘之以献，至京师，帝迎以文车十乘。车徒咽路，尘起蔽月，时人谓为尘宵。又筑台高三十丈，列烛台下，远近望之如列星。又为铜表志里数……一路所见，皆与记载相符，所以我才如此笃定这里的主人便是魏文帝曹丕传闻中的宠妃——夜来。

　　“桃夭，你继承了念初的聪慧。”声音里五分欣慰五分怀念。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我大吃一惊，妈妈姓王，名念初。

　　“你不必吃惊，我与你母亲本就是好友。”她的解释让我更加不解，妈妈和一个本该化为枯骨的人是好友，而且听夜来的口气，妈妈和她关系匪浅。我欲探究始末，而夜来却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桃夭，你可知我为什么叫夜来？”不待我回答，她继续说道，“朝为行云，暮为行雨。今非云非雨，非朝非暮。此后，你就是孤王的夜来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里满是因过往甜蜜回忆而不自主的快乐。“我生自僻乡，在乡野间长大，用惯了幽暗惹火。那一天，我至洛阳城外正是入夜时分，他在沿路排满了粗大的红烛，烛光闪烁，把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就和你来时的路一样。”

　　“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夜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愿离家入宫的。”不是我煞风景，大量野史中记载最多的，除了曹丕对她的宠爱，还有她的善哭。都说她与父母告别时，泪水沾湿了衣襟。在登车上路时，泪水不可抑制，她以玉唾壶盛泪，泪水落在壶中成了红色。还未到洛阳，壶中的泪已凝如血色。

　　“最初，我是不愿的。那年进宫，我和你现在的年纪一样。从未离家，不懂得宫廷的繁文褥节，也不了解后宫中的争斗倾轧，我心中惶恐不安，恨家中二老着实狠心，千金便卖我一生，总忍不住哭泣。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至洛阳的路途漫漫，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会是无限荣宠还是红颜枯骨。桃夭，这样的恐惧你应该比我体会更深。”

　　我点了点头，初入噬域时，我的心里总被这样的恐惧占据全部江山，不过幸好，我活着出来了。

　　“不过看到他眼里满是欣喜，上前握住我的因紧张害怕有些发凉的手，低头哈气为我取暖，我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那一刻的温柔。桃夭，你若遇到这样一个人，你的心也会随着他的温柔而化作水。”

　　我自嘲地笑了笑，对于一个生命将步入终点的人来说，一切都是泡影。

　　“桃夭，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获得真爱的权利。”声音回暖五分，却依旧清冷哀伤。

　　“夜来，你获得了真爱，为何还要哀伤？”我不像夜来，可以读出人的心思，只能用最原始的问答方式解决我的疑惑。

　　“桃夭，你来是要我修补你破损的噬魄吧？”夜来避而不答。

　　我才意识到“它”让我来此的原因，史料记载，夜来缝制衣服的那根针出神入化，虽然处于深帏内，夜里不用点灯烛，她也可以缝制衣服，故而宫中称她为\"针神\"。可她的针法，居然还可以修补噬魄，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是，夜来，我不怕付出代价，只要能活。”

　　“桃夭，我只要一个答案。”

　　层层黑纱如浪般掀开，我看到了夜来的真容。她看上去顶多双十年华，着层层宫裙半卧在冰床之上，皮肤白皙，双眸如山泉一般清澈明亮，简单的装束使她像一朵远离尘嚣的荷花，纯朴清雅。美则美矣，可惜只是一座冰雕。是的，现在在我眼前和我交谈的只是夜来的雕像罢了。

　　“夜来，你……”饶是我做好了可能会看到一架枯骨的心理准备，也被眼前所呈现的吓了一跳。

　　黑纱在眼前次第落下，眼前一切恢复为原样，我的心情却无法平复。

　　“桃夭，不要怕，其实我只想要知道真相。那是黄初七年夏天，王因病而逝，他虽下令让我回乡，可若是世上没有他，我孤单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欲与他共赴黄泉，执意殉葬。我明明喝下穿肠毒药，与他共葬皇陵。可是我再次有意识时，我就活在这座冰雕里，没有感觉，不用呼吸，不能动，也不会死。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一些超乎常人的能力，读心术、修补一切，甚至，”黑纱后的目光似乎深深望着我，夜来短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甚至预测命运。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来找我，我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只求一个答案。可是却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以这样的方式活着？桃夭，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只有这个答案。”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我可以承受任何的痛苦代价，可是夜来所要的答案我无从解答。夜来的事迹是在爸爸口中得知的，史料记载笔墨颇少，千年前的一切早已被掩埋在历史的滚滚烟尘中，无迹可寻。

　　“桃夭，不要气馁，你有不逊于你母亲的聪慧和自身性格的坚韧，我有预感你会解开一切的。我会给你我全部的记忆，你可以在其中找寻线索，我不论时长，只要一个结果。你愿意么？”

　　“夜来，这对你不公平。万一终我一生，这个答案都无法给你呢？”

　　“不会的。”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沈桃夭。”

　　夜来的回答又是一个谜，我却没有办法解开。正如我所说，我们的交易并不公平。我平白得到夜来的帮助，可是她期盼的答案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给她。

　　“玖玖，不要浪费时间，沐清浅的大脑马上就要完全死亡了。”神识里传来酒酒的传话，我不能再犹豫了。

　　“夜来，欠你这份情，我会尽我一生之力为你找出答案，这是我的承诺。”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谜题，夜来，我必会全力以赴。

　　“桃夭，我的修补只是暂时压制住你噬魄的破裂。最多半个月，你必须回来重回噬域凝实噬魄，你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空气中有看不见尖锐波动袭来，周身泛起细细的疼痛却不尖锐。我没有挣扎，这是夜来在为我修补。虽然隔着黑纱，但我可以感受到她是用意念控制这些无形的针。夜来，是谁赋予你超人的能力和无尽的生命，却囚禁了你的自由?

　　临走时，我听见夜来在身后的低语，微不可闻，宛若叹息：

　　“桃夭，有空去洛阳吧，那里的牡丹开的很美。”

　　我摸摸手里雕着牡丹的古朴长匣，这里的东西承载了夜来全部的记忆。

　　恩，我相信，洛阳的牡丹年年开得都美。

　　因为千年前，有个叫夜来的女子曾来过，获得了她一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