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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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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19岁的那个冬天的晚上,到处都是皑皑白雪的样子。
她去学校门口那家24小时ATM机那儿取生活费。还没进去,就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到一个人蜷缩在地上,旁边还放了一个洗的发白的帆布背包。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流浪汉躲在这里睡觉了,所以起初她并不在意,打算取了钱就走。
只是她推门的声音似乎惊吓到了蜷缩着的人,他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涨红着脸将自己的身体朝着本就很角落的位置继续挪了挪。
她这才看清,这个“流浪汉”居然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等ATM机吐钱的时候,她斜身偷偷打量了一下他。
他穿的很少,这样的冷天,外面套了一件大大的宽松卫衣,裤子似乎有些短,露出了冻得发紫的脚踝。
取完钱走出门的时候,她瞥见紧张的他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往回走的路上,她脑海里也一直浮现着那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穿的这么巧?看起来好小,会不会还没成年?
她反身折了回去。
少年的胆子看起来很小,她问些什么,他便回答什么。老老实实的乖巧模样,和她以为的流浪少年完全不一样。
他今年才17岁,从小丧母,父亲也不怎么管他,靠着吃百家饭长大。12岁就开始找活干,自己养活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全然不同于小乡村的景象,让他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同情心让她无法坐视不理。她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让他穿上。他不肯接,她便硬套在他的身上,然后又告诉了他附近经常有工厂来招人的人力市场的位置,她想着厂里对学历要求不高,一般都是包吃包住,适合他。
他手里还捏着她硬塞的一百块,涨红着脸磕磕绊绊的道谢。
“我……我会报答你的。”
他如是说道。
画面一转,是她出车祸被人送到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都痛,意识不清的她又难受又憋屈,全靠一双温柔的手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抚慰过她疼痛的身躯,缓解她的不适,让她挨过了那难捱的时间。
医生告诉她,她丈夫沈思的电话打不通,是救她那人便衣不解带的在医院守了她三天。
那个人就是晏今。
再见时的他衣装革履,年少有成。区区十几年的时间,这个昔日的落魄少年,一跃成为了闻名遐迩的集团总裁。
正如他曾经许诺的报答。
他停下了晏氏集团吞噬沈氏集团的脚步,反而与沈氏达成合作;他和沈思成了商业圈里有目共睹的兄弟,协助沈思压制沈赋的气焰,稳坐沈氏集团之首;他常常出现在你狼狈的时候,状若无事的为你解围。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与她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从无僭越。
他从没说过爱字,她自然也无从知晓他深埋地底的心意。
穗岁。
梦境的尽头传来一道声音。
她转过头,身后是皑皑白雾,什么也看不清。
她走呀走。
深林里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邱子与那张愤怒的脸,挣扎着但痛快淋漓的不断吐露着那些被掩盖的秘密。
云雾散尽,他的爱,人尽皆知。
邱子与狰狞的笑声越发响亮,他的质问句句诛心。
【这么多年,有一个人一直这样默默的追随着你的脚步。你不知道吧!】
【你可曾有过一次,认真的回头看到过他吗?】
【你还能想起他微笑的唇角,闪耀着星空般光芒的眼眸吗?】
【你还记得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暖而耀目的模样吗?】
【他不曾开口说的,是我爱你,他开口说了的,是有我在。】
【穗岁,我敢说,他走之后,你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如他这样爱你。】
你委顿在地,眼前浮现的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爱睡假日酒店的客房内,他似睡非醒的靠在那张沙发上。
在你面前,他从来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其实你的心底是曾经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的。
可愤怒蒙蔽了你的眼睛,你可笑的,因为奚宁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了他才是破坏你家庭的幕后真凶。
你无视了晏今的反常,如今甚至无法回想起他是否曾向你发出过什么求救信号,你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
你越是竭力的想要回想起他的画面,你面前的火苗就燃烧的越厉害,火焰渐渐的顺着地面燃到了他的位置,就在你冲上去想要救他的时候。
“轰——”
地面的火焰突然蹿出二米多高的火舌,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晏今拖入了腹中。
“不——”
穗岁浑身一震,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身上的衣服几乎让虚汗浸湿了。
三天了,从邱子与告诉他晏今的事情之后,她每天都会梦到晏今。有相遇,有死别,更多的却是过去被她忽略的那些寻常往事。
当她换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才能微妙的发觉过去她不曾在意的疑点。
潜意识告诉她,邱子与说的是真的。可理智告诉她,邱子与说的是假的。
是,她希望这是假的。因为这样,她才能欺骗自己,让自己的内心稍微好过一点。可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现在的想法,对于已经死去的晏今大概很残忍吧。
或者邱子与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她没有心。
她拖着发着高烧的身体走到厨房,一口气喝了三杯水。
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她感觉喉咙快要着火似得,整个人像是待在沙漠上的沙草正在渐渐失去水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声音嘶哑的厉害,“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邱子与似是挣扎的声音,“虽然我很不想……但毕竟是他的遗愿。我把原文件和东西寄出了,地址是你家。你的传真号发短信给我,清单目录我传给你。”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穗岁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又重新拨了电话,但对方不肯接。她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不想再理会这个人。
她以前从没听晏今说起过邱子与,可邱子与却似乎非常的了解晏今。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兄弟……可无论他是什么人,她都很不想在见到这个人。
这个人让她感到害怕。
她害怕从他的嘴里再听到晏今的故事。
她顺着沙发瘫坐在地上,玻璃窗外的阳光并没有让她觉得暖和一些,脑袋沉的不像话,几乎要依靠抵着沙发才能支撑着。
“穗岁,困了就回房睡吧。”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克制的声音,“地上冷。桌子和酒瓶子,我和沈思会收拾的。”
穗岁的后背僵直,手发抖的厉害,她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回头的时候似乎又一次看见晏今弯着腰皱着眉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毛毯将它搭在她的膝上。
可她只是不小心眨了一下眼,面前却又成了空荡荡的的客厅。
是她的幻听。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沙发上的手机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取过手机,按照对方的意思,发了自己的传真号过去。
过了三分钟,书房内的传真机传来工作的声音,吐出来十多张A4纸。
穗岁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相信区区三天时间,邱子与难道还能给她写出一本晏今的自传来不成?
可她拿起A4纸,却发现上面全是《公司股份转让书》、《房屋赠与合同》……
都是盖了公章的,她一签字就会生效。
一直翻到最后一眼,才看到一份手写的未寄出的信。
穗岁拆开了它。
【岁岁,谢谢你。
因为你,我的人生有了光亮。因为你,我的人生才从此有了方向。
其实我知道,我和你没有结果,但我还是心甘情愿的陪你走过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
虽然不长,但足够我用一生怀念了。
我走之后,我名下的一切皆留于你,或捐或留,一切随你所愿。
一直不敢告诉你,平安夜月光下的你,和雪一样的美。
晏今】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会幡然醒悟,可一切已为时晚矣。
以前总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后来才明白,其实最难的是重逢。
“晏今,我欠你良多。”
穗岁突然觉得心中梗塞,被这封信压得喘不过气,她自以为傲的人生啊,从头到尾步步错。
为了家庭放弃了最爱的事业,为了沈思的事业汲汲营营。
可最后丈夫背叛,失了自我。就连那个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的少年也因她卷入这场商业的肮脏豪赌里,成为了牺牲品。
是她!
是她!
都是因为她!
穗岁胸闷难忍,眼前忽然一黑,昏倒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内。
晏今的信从她的手指滑落,缓缓的飘落在地上。
陷入无尽的黑暗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忧伤的吟唱: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十载风雨呀,无人问,海寄相思泪洗愁。
当你死后,你爱的人才开始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