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小小爱情》史官

2、第二节

　　我的生活大部分时间千篇一律，偶尔会有点小小变动，例如新片出来的时候，我就会请半天假去电影院渡过。我们这座城市的电影院很少，不过环境还好，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可是这次出的新片在这儿的首映我是看不成了，周末是不准请假的，不然服装城会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
　　老板说：“周末不请假是为你们好。你们提成要拿得多，自然需要多卖货出去，正巧周末人多，什么上班族，学生族，IT族，啃老族，呃，错了，反正你们要知道是对你们好就是了，不准偷懒。”
　　我说自己看不成电影了。我猜测我的表情有点哀怨，一定是的，不然老板不会沉思几秒，虽然最后他是拍拍我的肩膀，沉重的说：“我想你也许可以为我国盗版事业做点贡献。哪部片子？一张碟4块钱，跑路费，嗯凑个整数，你给我10块钱好了。”
　　“我不看盗版碟。而且我没有VCD。”我说。
　　“VCD？现在都用DVD了。那么，我看看，我把我的借给你，租赁费一天，算你十元好了，不贵吧？”老板精打细算。
　　“老板，你就是一吸血鬼，不，吸血鬼那么优雅，你就是你蚊子，一可恶的蚊子。”同事恨恨的说，转眼看我：“别听他的。下周五还有呢，我陪你去。”
　　我道一声好，然后轻轻的说：“没老板这么大的蚊子。把老板跟蚊子类比是不恰当的，蚊子能够一巴掌拍死，老板不能。”
　　这话说完，老板的脸就少女怀春了，好比四月桃花，嗯，阳历四月。
　　少女怀春这个词不是我创造的，是我同事创造的，这样说也不对，它本来就存在，只是我同事拿来用了，我觉得很好，就记住了。
　　老板皮肤很薄，又白又嫩，脸红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红色，而是粉红色，十分可爱，与这个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张玉，你跟冷笑话一个祖宗啊？”同事笑得耳垂都颤抖起来。
　　“我不姓冷，而且就我家族谱来看，就是八百年前也没关系。”我反驳。
　　同事被我反驳了还挺乐，打着哈哈回她那块儿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都现在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呢？老板真是火眼金睛，伯乐啊。”
　　老板瞪我一眼，恨恨的走了。他本来眼白多眼黑少，这么一瞪愈加恐怖了。
　　“老板。”我唤他，预备借一下他那个DVD，可是他没有理我，往楼下去了。
　　这个我是不是又忘了介绍？我们的服装城有两层，我在上面，卖女士衣服，下面一层是男士衣服，由我的同事照管，甚至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我们叫他木屐，因为他经常说母鸡啦，然后告诉我那是广东话。广东离这边应该很远，可是他会广东话，真厉害。只是我不明白广东人是不是经常炖鸡汤喝，不然为什么老是母鸡母鸡的说。我这样问木屐的时候，他好像吃了鸡蛋噎着了，脖子梗梗的，然后我又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吃口饭，这样就能把东西顺下去了，我卡着鱼刺就是这么干的，但是等我说完时发现他好像连声带都坏了，于是我给他推荐一个老中医，听说什么都能医。不过木屐好像不相信中医，他一扭头，走了，神色凄艾。
　　我把木屐的症状说给老中医听的时候，他掐断了几根胡须，然后后悔不迭，直说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过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要尊老爱幼，我想他是个老人，让让也好，于是诚恳的认了错。
　　老中医于是就看了我半天。也许老中医不仅会看病，还跟巫神有一定关系，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运势，不然他咋那么仔细的瞪着我呢。我妈希望我结婚，虽然我想好了五年后结婚，可是还是希望跟谁谈妥了，不然太匆忙的找一个人，下半辈子我就不能规划了。我想到这些就问老中医我近段时间有没有桃花运。他的眼睛几乎突出来，然后问我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接着他就把我推出药店了。
　　“下个月莫要来了。”老中医说。
　　“你要闭店休息？”我不解。
　　“是啊。”老中医说，有点气呼呼的感觉。不过他的胡子遮住了脸，我没能看清楚。
　　我没拿到药，觉得对不住木屐，于是去跟他道歉。
　　“下次不要不懂装懂。”木屐严肃的告诫我。
　　我从善如流，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懂装懂了。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更何况不懂装懂不是个好习惯。我不能惹上不好的习惯，不然我妈会用黄金条子伺候我的屁股。她力度拿捏不好，总是弄得我很疼，以至于睡觉走路都不安稳。
　　不过我很高兴木屐声音好了，脖子也正常了，还噼里啪啦跟我说了好久的话，当然是他说我听，偶尔听不懂，举手发问，他也很高兴的解答。
　　真是个好人啊，我想，跟二楼的同事一样好。
　　好啦，回忆完了，我往楼梯口看了一下，没得老板的踪影。看来他不会上来了，于是我靠着塑料model休息一下。
　　同事在招呼客人。她那边是小姑娘的衣服，荷叶边，蝴蝶结，几乎就是粉红色的世界。不过他们说现在流行日韩服饰，格子花纹，所以也说服老板进了一批。老板觉得真正的日韩服饰太贵，质量也不是那么好，所以就进了一批山寨货。剪裁细节还不太行，但是质地很好，摸着十分舒服。
　　我们这没有正版的，几乎这个城里都知道，所以那天那个好看的客人为什么会进来呢？我怎么都想不通。
　　也许他是个真正富有的人，在生活中没听过我们这个地方吧。不过也有可能他是其他地方过来的，对这儿还不太熟悉。
　　同事送走了客人过来找我聊天。
　　“今天好累哦。”她伸个懒腰。
　　“有点。”我回道，今儿个人多。
　　“今天能够得到好多提成？”她问，“我现在差不多一百呢。”
　　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嗫嗫的说：“我没算价钱。”
　　“你哦，这么着总有一天会吃亏。”同事的语气仿佛恨铁不成钢。
　　“可是我记得自己卖了什么，过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
　　“也好。不过记住了，莫要跟老板租什么DVD，你要用，我借你就好。”同事叮嘱。
　　我点点头。
　　她还要说话的时候那边去了客人，只好暂停一下，过去招呼了。我听见她说：“欢迎光临。请随意看看。”
　　这句话听过很多次，说过很多次，忽然间十分喜欢。
　　“欢迎光临，请随意看看。”我喃喃。
　　“也许，你应该学学礼貌。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应当声如蚊呐，并且，你应当对顾客笑一笑，不然，礼数不周。”有人说。
　　声音耳熟。我抬头，往后退一步。嚯，这人怎么又来了？哎，有回头客，这不很好吗，说明我们这儿物美价廉有吸引力啊。
　　“欢迎光临。请随意看看。”我抬头挺胸，大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便微微一笑，摇摇头，嘴角稍微牵动：“你既有心改正，却为何连笑容也吝啬呢？”
　　啊，好好听地方声音，只是我不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我告诉他：“先生，我面瘫。”
　　我不明白自己的回答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可是他笑了，声音爽朗亲切。
　　“，世间无奇不有，居然有你这般好玩的人。”他说。
　　我以为这是不好的评价，有点不开心。
　　他笑一会儿忽然止住，那样子就好像小时候我被爸爸拿着棍子威胁不许哭时的反应——神情僵硬的一点一点收回，透出浓烈的不驯服感。
　　我有点担心，客人怎么了？要是出了事，我会被老板狂削的。嗯，老板其实不适合长篇大论，可是他似乎有非常强烈的表现欲望，总是啰嗦一大堆，到最后，口干舌燥，还要我去取水。不过老板在这方面对我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我从来不反驳，不像同事说着说着就能毛起。
　　想远了……
　　客人又看了我一下，我也只好仰头看着他，第一次觉得给我165身高的人不够地道。如果再高一点，这世界上应该就没有那么多需要我仰望的人了。
　　我们对峙着。然后后知后觉的想起我是服务人员，怎么能跟客人较劲呢。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把头稍稍偏开。
　　“请问客人需要什么？二楼是女士服装，如若是您个人需要，请到一楼，如若……”我说到这儿闭了口，跟同事求救吧，不然又要闹笑话了。我们这边回头客虽多，可是这么一个米米多多的人，老板大概是需要的。我要再说错话做错事老板也许会叫我卷铺盖走人。
　　我看向同事，她还在帮人选衣服。她对美丽物事的敏锐度一直比我好，所以就算她没有甜言蜜语，她那边的回头客还是很多。
　　这，我迟疑，要等么？客人还不会不高兴。
　　“如若给您的女性朋友选衣服，那么请等一下。”我试探性的说，聚精会神的观察他的表情变动。
　　他没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大概还是被我吓坏了吧，一边想他没有不悦，心里开心，就为他寻了一张凳子，请他坐下。
　　他的坐姿很端正，就算闭目养神也抬头挺胸，让我不得不佩服。这次他穿的还是西服，不过是休闲款式。灰色，大领，一颗纽扣。
　　可是冬天了，他这么穿不冷么？也许穿了质量很好的保暖内衣吧。我瞎琢磨。
　　哦，我记起来了，我喜欢这份工作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冬天工作环境很暖和。暖和到我不需要穿得像囤子。今年囤子又装满了，爸妈都很高兴。不过他们好像还是吃的去年的谷子，然后明年会吃今年的。是，隔了一年的谷子比较好吃么？……
　　不知不觉我又想得远了，回过神来，客人已经不见了。同事在一旁看小说，然后敲打我的额头：“傻丫头。你不是说再过四年就结婚么？那你刚才把人晾这儿干什么，聊聊天也好啊。”
　　“呃，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解。
　　“好容易来了个有钱的主，你不抓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同事恨恨的说。
　　“他的真实情况，家人，女朋友，”我说给同事听，“这些都不知道。而且我是个好人。”我郑重声明。
　　同事翻个白眼不理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好立在一旁，认真反省。
　　吾日三省吾身，则智明而行无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