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有医》玖斤

1、第一章 暗潮

　　元熙三十年，梁昭王御驾亲征，战死沙场，举国悲哀，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太子年幼，梁朝内忧外患，丞相杨修率百官请立长君晋王赵赫，为梁景王，苦战三年，梁朝取胜，与匈奴人签订和平条约，十年之内不得犯梁朝边境，十年中梁景王勤政爱民，风调雨顺，开创梁朝又一盛世，元熙之治。

　　前太子成年之后，朝内平衡被打破，还政太子之声逐渐变大，渐成燎原之势。

　　大明宫中，一年轻男子着黑色长袍散坐在九天龙椅之上，手中握着雨后新茗，修长的手指不停摩挲着青花茶杯，一对桃花眼看得人面红耳赤，宫婢太监皆垂头侍立左右，噤声不言。

　　“臣参见皇上。”

　　丞相波澜不惊地拜见皇上，没有一丝情绪，似乎并没有被殿上肃穆的气氛感染。

　　“是丞相大人，快赐座。”

　　皇上对着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有过好颜色，但是除了丞相，朝野上下都知道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丞相，倒不是丞相的手段比皇上更狠辣，只是丞相背后的人是皇上，要是对丞相大人出言不逊，皇上自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作人间疾苦，后果就不只是边关流放那么简单了。

　　皇上对丞相的宠幸从来就不是寻常臣子可比，自皇帝登基以来，丞相之言无所不依，要不是丞相家中早有夫人，皇上和丞相的花边新闻就够喝一壶的。众人皆以为是丞相的册立之功而得到皇上的信任，但是只有皇帝一人知道他信任的不是推他当皇帝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正好是杨修，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见过杨修，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是。

　　“是。”

　　杨修冷冷地看着皇帝，面无表情，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份宠幸今天是在他身上，但是之后呢？有谁可以预知以后的事情。

　　“为何你对别人就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我就是冷嘲热讽，铁石心肠？”

　　即使我给你再多赏赐你从来都不正眼看过，如果我不找你，你永远都不会来找我，你要施展你的抱负，我便夺得皇位给你铺路，你要造福百姓，我便勤政爱民，每天在如山奏章中度过，可是你就像是没有心一样，从来不会多谈一句职责之外的事。

　　只要你能问我一句，哪怕是客套，我也欢喜。

　　丞相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应，从皇上这话里竟听出了几分醋意，但是皇上似乎并没有打算要他回答。

　　皇上长叹一声，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自作多情，算了吧。

　　“你要我退位，还政太子。”

　　赵赫举起手上的奏章，因为长期批折子的缘故，小臂竟有些发抖。

　　当初要我当皇帝的人是你，现在要我退位的人也是你，我也是人，不是物件，即使我爱你，也不能容忍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是。”

　　杨修目光坦荡，人生若如初见，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什么都变了，除了这清冷无人的目光，这倒像是他的错一样。

　　“若是我不呢？你当何如？”赵赫眼底的笑意全部变为阴翳，脸上的笑容也蒙上了一层霜。

　　可是杨修并没有打算让步，他一向忠心耿直，四书五经让他向仁而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事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先生的话他从没忘记过，即使循道而死也再所不惜。

　　“那臣只有一命，死柬圣上了。”

　　赵赫脸上的笑容彻底被冰封住，寒风刺骨。

　　“你以为我舍不得你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臣不敢。”

　　眸子里的坦荡，骨子里的傲气，好像谪仙一般，可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从来没有。

　　“你不敢？我看你勇敢的很，想劝我退位，行，大明宫外跪着吧，向天地好好表表你的衷心。”

　　“臣遵旨。”

　　说完便向殿外走去，没有多给赵赫一个眼神。

　　你宁愿对着门外的硬石板也不愿意对着我，是吗？心酸怒火在心中翻滚，赵赫紧紧握住茶杯，手指用力到发白，可茶杯依旧是冷冷冰冰的。
　　“他跪了多久了？”

　　赵赫在龙椅上来回移动，感觉怎么样都不舒服，平时随便就能看完的奏章现在却什么都看不进，赵赫觉得自己可能做得有点过了。

　　明明平时杨修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看到这么多让他退位的折子搅得他心烦意乱，或许是多年看着心爱的人对他冷若冰霜，又或许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让杨修多看他一眼，他不想走了。

　　一个小黄门恭恭敬敬地回答，生怕出错，连丞相大人都说罚就罚，今天的皇上真是不好侍候：“一刻钟了。不然让丞相大人先回去，明日再来？”

　　皇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来是默认了，刚准备出门去给丞相大人宣旨，皇上一个站住又只能乖乖地站回来。

　　其实丞相大人是个好官，即使是对待他们这些宫人也没有一丝看不起的，和那些看到婢女太监的大臣一点都不一样，即使深受皇帝的宠幸也没有恃宠而骄做一丁点逾矩的事，百姓都说丞相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宫里的人都不想看着丞相大人太惨，就差皇上心软。

　　可是这皇上平时瞧着对丞相大人也挺尊敬的，今天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是呵斥，又是罚跪的，伴君如伴虎啊！

　　“丞相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奴才不知，不然奴才去问问？”

　　皇帝大手一挥，小黄门就迈着小碎步看丞相去了，心里想着这男人还是得顺顺毛才行，只要丞相顺顺皇上的毛，今天就什么事也没有，心里想着开心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但是接下来丞相大人说的话简直可以让他当场上吊了，刚刚的好心情就像一个笑话。

　　小黄门走到丞相旁边，拜上一拜，说：“皇上让奴才来问问丞相，丞相可有话要对皇上说。”

　　杨修面不改色地跪在地上，嘴唇已经发白，眉宇间的英气不减一分。

　　“臣无话可说。”

　　杨修身体不好，众所周知，要是在这跪上几个时辰恐怕就要落下毛病，小黄门于心不忍，委婉地说：“皇上只是一时生气，只要丞相大人语气松一松，气自然而然就消了，丞相大人何必与皇上置气。”杨修知道这小黄门是为自己着想，可是他终究是丞相，他终究还是要为国家为朝纲着想，这次他服软，下次他妥协，臣之不臣，国之不国，倒霉的还是百姓，他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亲手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

　　“多谢公公一片好心，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虑。”

　　小黄门叹了一口气，想起刚刚皇上怒火中烧的表情只觉得背后发凉，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回话。

　　“他怎么说？”

　　“丞相大人说…… ”

　　小黄门支支吾吾地不愿说，赵赫差不多已经猜到结局了，苦笑了一声，回到龙椅上，小时候天师给他算命的时候就说了，他是天煞孤星，可能我就是这样的命吧，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知道了，你让他回去吧。”

　　他身体不好，再这么跪下去怕是会落下后遗症，即使杨修不喜欢他，他也舍不得看着杨修糟蹋自己的身体。

　　小黄门震惊得看了皇上一眼，眼底满是落寞，不敢多言，马上退出去告诉丞相大人。

　　小黄门喜滋滋地扶着丞相大人起来，还没来得及松手丞相大人就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小黄门毕竟与寻常男子不同，一时间没那么大力气，眼看着丞相大人就要落地了，皇上一个箭步过来搂住丞相大人的腰，稳住重心，横抱起丞相，向大明宫偏殿走去。

　　看着怀里的人脸色惨白，豆大的虚汗顺流而下落到眼睛里，紧闭的睫毛飞速地抖动着，皇上将人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擦去杨修头上的汗珠。

　　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