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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名与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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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马车中闲着无事,便学起了盲文。
之前在营中,李阅见她气度不凡,衣着也是上乘,于是问了她些诗书,发现是个爱读书的,便想着大约是个世家子女。因而找了盲文的书拿给她识字,路上也是解个闷。
“师父曾经给世家公子看过眼疾,那时公子用的就是这个书,虽然盲人不能为官,但该学的还是得学。”
李淳这一路上负责给她教学,她认得很快。
“不过姑娘当个爱好就行,不必刻苦。”
军队脚程很快,官驿的管事前来相迎,却见到队伍里有一个女子下了马车,穿着平头百姓的素色衣裙,却又披着狐裘。管事在这也算见过许多官员家眷,这等打扮的却是稀奇。
于是抓着尹珩的侍卫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怎样安排。
“那位姑娘是将军的救命恩人,衣裙污了,营地那边只有些农妇,只能换了这行头,”卫鸣侧耳过去:“两位可是清清白白,你可千万别瞎说。”
管事哦了一声,心下了然:“那这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名讳我哪里晓得……”卫鸣想了想:“哦对,之前瞧见将军给李大夫写信,信中提到眇姑娘,可能就叫这个吧。”
这名字真独特。管事扭身就去给手下安排:“将军还是老样子,上房。隔壁那间上房给眇姑娘留着,哦对,叫个机灵的婢子服侍姑娘,要上心,懂吗?”
尹珩是在房间门口遇上她的,自那日营中道谢,已有好几日未见。
如今她穿着粗布衣裙,未施粉黛,在墨色狐裘下格外清丽。
一旁搀扶她的婢女向尹珩行礼:“大人请安心,奴婢定将眇姑娘照顾妥当。”
眇姑娘?
她向尹珩施礼,心想这是自己的称呼吗。
尹珩有些诧异,随即明白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卫鸣:“进屋。”
卫鸣感到一阵恶寒,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等关了门,尹珩捏了捏眉心:“都有谁知道她这个称呼?”。
“这个,这……上上下下基本上都……”
“嘴巴没个把门的,”尹珩压低声音:“眇为盲目之意,我用这个称呼她,是为了方便与军医询问她病情,你这么传出去了,让她如何让自处?”
卫鸣耷拉下脑袋:“这不是,成天姑娘姑娘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得有个名字吧……而且他们就是叫个音,也不知道是那个字,所以小的……”
“行了,”尹珩卸下斗篷:“掌灯,给我换药吧。”
卫鸣如释重负,连忙应了一声。
隔壁里婢子也是很疑惑,方才姑娘问她为什么这么称呼,难不成这是什么小名,不当与旁人知晓?可是这队里其他人说起也这样称呼,真是怪事。
落灯时婢子称自己在外隔间,有事唤一声即可。
她睁着眼睛看着无边地黑色,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自己的家世又是什么。
大家都猜她是世家姑娘,但既是世家,想必自己衣食无忧,若落难肯定十分惶恐,十分思家。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除了一开始的惊慌,之后很抗拒回想起曾经的记忆,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丝喜悦,似乎忘记才是福气。
她辗转反侧,直到四下寂静。
突然听到微不可察的开门声,紧接着是一股血腥气。
那气味越来越浓,于是她摸索起身,掀开床帘正想要叫醒婢女,嘴巴却突然被捂住了。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那人压低了声音:“有刺客。”
尹珩?这血腥味……他受伤了?
滴答,滴答。
几滴血落在了她额上,她抓住尹珩的手从嘴边挪开,在他掌心写下:你受伤了。
尹珩没有回应,只是屏住呼吸靠在床架门板上。
似乎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嘈杂起来,紧接着听到卫鸣在门外大声禀报:“贼人已经拿下。”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尹珩闷哼一声,向下滑去。来不及多想就起身去拉他,只是满目虚无,猛然一拉自己都尚且站不稳,更何况尹珩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重重地砸下来,她只好做了肉垫。
婢女被这嗓子惊醒,胡乱穿了衣服,点了灯出来开门。卫鸣等人鱼贯而入,在外隔间高声问道:“姑娘,方便进去吗?”
她把尹珩连拖带拽也只能堪堪放平在地上,这男人又高又重,实在没法拖上塌,听到卫鸣的询问,连忙应声:“快些来,将军昏过去了!”
“大人将刺客斩杀在榻上,那间屋子是住不得了,只好先在姑娘这间屋子歇息……”管事向她赔礼:“给姑娘换间屋子可好?”
她裹紧了些狐裘:“天也快亮了,我在这里守着,实在不行去外隔间歇会儿就行。”
其他人都退下了,房子里只剩下李淳和她,还有昏迷的尹珩。
外面天逐渐映出玫红色,下了一夜的雪,将屋外的血迹掩盖。
房中暖热,血腥味却久久不能散去。
“将军怎么样了?”
“将军被肩伤拖累,没来得及躲闪,脸上挂了彩,无大碍的。”
看她眉头锁着,李淳又补了一句:“那血几乎都是北戎刺客的,他昏过去是因为刺客吹了毒烟,天亮就醒了。得亏是将军,要是旁人,当即就昏了。”
李淳还在那边自言自语用什么药比较好,她这边已经出神了。
手腕有些疼,是当时被他压倒,磕到了床角。
之前在雪中将他拖到庙里,他穿着盔甲,看起来壮实,刚才那么一倒,让她仅隔着单薄的中衣就抱了个满怀。
其实他……还挺顺溜的,腰也……咳咳,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那日救他时,只看到满脸血污,若不是五大三粗之人,那也得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不然怎么震慑敌军。
想及此,不由得有些可惜。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殊不知李淳已经上下打量着她。
“是不是又发烧了,脸烧的通红,来我给你把把脉。”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
她躲闪不及,一下被按住了脉搏。
“心跳如此之快!”李淳连忙沉心静气:“难道是隔壁的毒烟传了过来?”
“这两间房子中间有一扇小门,将军就是从这门过来的,往常姑娘你这间都空着……这下如何是好,姑娘怕是也中毒了。”
李淳立刻抄起笔开始拟方子。
她深知自己“病灶”在何处,于是试图阻止:“其实我也没什么,就是这里不太透气,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卫鸣……”
是尹珩的声音。
卫鸣推门而入,向他禀报了这几个刺客的情况,说完又小声念叨了一句:“您也太没分寸了,往人家姑娘卧房跑……”
尹珩这时也看到了一旁坐着的她,于是:“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跟姑娘说。”
“这孤男……”李淳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鸣拽了出去。
卫鸣正要关门,就听得尹珩一声:“门不必关了。”
一时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昨夜……”
“权宜之计,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尹珩虽然面不改色,但是耳朵渐渐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闯进女孩子的卧房,确实做的,太无礼了。
他起身,披上大氅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有很多人称呼你为眇姑娘,你一定有疑惑。”
她点了点头。
“都是我的过失,跟在军营的李阅先生说及你的伤势,称你为眇姑娘。目少,眇。”
“不过其他人都只知道读音,不知道是何字。”尹珩连忙解释:“所以,还请姑娘原谅。”
她了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将军多虑了,这个音我很喜欢。”
“我思来想去,如果姑娘不嫌弃,可以改成渺字,”他看向垂目的女孩,一字一字念出:“渺渺兮予怀,望……抱歉,没有打趣姑娘的意思。”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没想到他也懂诗文,但听他言语恳切,像是懊悔选错了诗词。她低头把半张脸埋进狐裘里,悄悄笑了一声。这人领兵打仗倒是好手,却在此事上有些痴。
卫鸣探了个脑袋进来:“将军,有信。”
“拿进来。”
她听得拆信件的声音,紧接着是沉默,然后尹珩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放在她手上。
“他们搜索山神庙,发现有一个手帕,上面绣了一个池字,池塘的池。”
“池?”她摩挲着手帕,上面确实绣着这个字。
尹珩看向她:“这大概是你的姓,我朝伯爵府就是池氏,我会修书一封去问问。”
她默默念道:“伯爵府……好陌生的地方。”
“其实找人最好的方法是画像,贴出去,”卫鸣在一旁说道:“但这样有损姑娘清誉,所以将军不让。”
卫鸣又挨了一眼刀,拱手行了个礼就连忙溜了出去。
“我已经让人去暗查了,你不必担心。”
她起身向尹珩行大礼:“有劳将军费心,来世定结草衔环报答将军。”
“姑娘救我一命,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尹珩看了眼窗外,天已大白。
“该准备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