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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立秋 ...

  •   孤灯受罚结束后归队的那几日,幽山加重了练舞的量,我经常练完后痛得不想去吃晚饭,倒床就睡了,但即使休息得很早,竖日起来后还是困得我睁不开眼、痛得我直不起腰。
      我经常在练舞前的一段时间躲在偏殿的角落里,躺下小睡一会儿,等人陆陆续续进来,我这才起来。
      这天下午练舞前,幽山走进来就开始向众人宣布:“明日立秋,陛下会亲临祁山寺观赏祁神舞,你们务必重视今日的演练。”
      起舞时,幽山非常郑重地观赏领悟的三人,但幸好这次排演十分顺利,舞蹈处没有任何人出错。
      临近尾声的琴声渐起,幽山漫步走至乐手旁,看着画柳弹琴收尾,也正是此刻,画柳弹琴断弦,引得鸢肩向前,却被幽山眼神震慑,后退回了原位。
      画柳并不受断弦影响,垂首继续弹奏,甚至高妙地隐去断弦的音,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完成了最后尾音的弹奏。
      幽山无奈喟叹:“你的琴音世间独有,何必像苦笑无常的孩提一样不知抑制自己的情绪?”
      画柳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调整弦乐,仅是敷衍地回答说琴的问题,幽山只好遣其他人离开,留下我与画柳谈话。
      幽山遣我寻来两个凳子,跟幽山一起坐在画柳身旁。
      幽山是个脾性很好的人,画柳的琴声里有几分不悦,他都看在眼里,刚才人多,不便谈话,现在人少了,他继续问询:“其他人都觉得甘浊复这么合适扮山神,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个欲望缠身的人,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画柳重新给琴换上弦后,用手指向我,嫌恶地说着,“你或许编撰市井的歌谣,以收获美名来自满;你或许去名利场争斗,抢夺至高的权力;你或许跟酒色之徒为伴,沉迷肉身的贪欢;这一切的一切,都有所追寻,可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画柳意味非常明显,我却忍不住问:“我要什么?”
      我所憎恨的权力和纵欲,在画柳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炽热的喜爱。
      没有人回答我,我又问了一遍:“我要什么?”
      画柳错愕一瞬,不过很快他就拾起琴,独自抱琴离开了这里,独留我一个人在话语的“欲望”中眺望我真正追寻的东西。
      做完晚课之后,我独自一人在寺中散步,心里的郁闷无处缓解,只能寄托于眼前的月色。
      冒犯的言语这样多,我却只能对着头顶的月亮叹气,思绪漫游的我靠在一颗非常壮硕的扶桑树下,不甘地思考我到底在追寻什么。
      似乎我娘病逝之后,我再也没有那样深的怨恨了,没有怨恨也就没有欲望了,作为遗子,我又怎么是欲望缠身的一个人。
      也就在这时,鸢肩出现在我眼前,我望着他剑眉星目的模样,有些困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鸢肩像之前第一次跟我搭话一样坐在我旁边,观察了下我的脸色,低声说着:“我猜想画柳说了让你难堪的话,是吗?”
      我没有应答,只是曲起膝盖,将脸埋在膝盖上,我心里知道无处诉说,就只能闷闷地叹气。
      “不必太在意,有些人往往只看到你姣好的样貌和他人对你的注视,就妄下断定,觉得你是轻佻的人,如果你恰好拥有权力和地位,那评价就更糟糕了,说你是追逐权势的小人。”见我侧头看他,鸢肩笑了笑,他撇了根地上的狗尾草,叼在嘴里,愤愤地说着,“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幽山一样的眼界,画柳真说了什么,你且把这些话当做鼠辈的狭隘短见好了。”
      鸢肩伸手把我拽起来,手拍在我衣服上,给我掸了掸灰,低头认真询问我:“听懂了吗?”
      我连连颔首,鸢肩把手收了回来,他抬头去看月色,见乌云遮月,也没什么好值得看的。
      我刚想道谢鸢肩开解我,却听见他说:“不要跟画柳置气,他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若真说了什么非常偏颇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等祁山祭祀活动结束之后,你且走你的阳关大道,我相信你会走得很顺畅的,不必回头去看一个故步自封的小子。”
      闻言,我笑了笑,鸢肩误以为我在嗤笑他,我解释说:“难为你这样用心,既不是为我,也不是为自己。”
      鸢肩见我这样说,伸手把嘴叼着的狗尾草随意撇在一旁,他拉着我肩往后面的台阶走着,说送我回去。
      到了立秋那日,我与孤名、孤灯二人诵完早课就早早爬到了山顶,山顶视野好啊,能看到大部分上京的景色,我眺望远方的楼房,猜想我师傅在哪个房子里边。
      幽山招手让我们到祭祀台这儿来,我们三人快步走了过去,幽山递给我面具,面具上的纹样正是我袖口处的蝙蝠纹,我接下后戴在脸上,看向身边的两人,孤名所脸上的面具是螟蛾的纹样,孤灯脸上的面具是灯蛾的纹样。
      我们三人站在一旁活动筋骨,乐手在调试乐器,等待顺和帝的到来。
      没过一会儿,幽山就领着顺和帝来这儿,身后还有跟随的言尽大师,顺和帝偶尔笑着低语,身侧一前一后跟随的是解时与虞霜客。
      待顺和帝坐下后,我等开始演出,山林送来的山风让我手持雄雉的尾羽在摇曳身姿,我感觉到风佛过我的脸,像幽山当时轻抚我脸颊一样让我安心。
      祁神舞接近尾声时,台上的孤名和孤灯漫步退场,独留我一人在做奉献的动作,向天奉上我手中的尾羽,画柳的琴声高扬,为此舞留有须臾的回响。
      祭祀结束之后,顺和帝召我到御前,他捻着手中的佛串,看向坐在一旁的幽山、言尽两人,再看见我跪在跟前,摘下面具,随后叩首问安。
      顺和帝还未出声,却听见言尽看着我喃喃:“午梦千山,窗限一箭。”
      顺和帝问询这是怎么了,言尽收回打量我的视线,解释说:“这小孩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当年在江宁那样小的年纪,刻苦读书了很多年啊。”
      提起江宁,我总下意识垂首,错过了言尽苦涩的唇瓣是怎样吐出怜爱的话语。
      “难得今日有机会相聚,浊复。”顺和帝念了我的名字,我适时抬头去看他,他遣解时端来两盏茶水,让我再过来些,说着,“给这两位悉心教导过你的大师奉茶吧。”
      我起身跟随解时走到幽山、言尽身前,利落跪下后,尊敬地给幽山奉茶,幽山坦然地接下茶盏,却没有饮下茶水,而是将茶盏放在一旁低矮的桌案上,伸手抚顺我额角的碎发,沉声说着:“好孩子,我能遇到你,也是上天馈赠的缘分。”
      幽山坦然,而他身侧的言尽在面对我时,却显得怯然。
      我跪在言尽跟前迟迟没有动作,我怔愣地看他偏过头去拭去面上的泪水,转过头来时,我虽已看不见言尽低落的泪珠,却深深陷进他泪眼婆娑的情绪里。
      我有些不忍,强硬地让自己垂下双眼,做恭敬状伸手奉茶,我想在言尽接下茶盏后,再多说两句安慰他,可当那双粗糙的双手接下我手中的茶盏时,滚烫的茶水顺从颤抖的动作尽数落在言尽手上,我伸手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言尽的失态引得这一席的人观望着,身侧的解时眼疾手快地拿出手帕给言尽擦拭着手上的茶水,急切地询问有没有被烫伤。
      言尽却满不在乎地从座上下来,环抱着我的肩膀,颤声儿说着:“小娃,当年我给你的那五十两银子,你当初不必那样焦急地还我,小娃啊,心疼你啊。”
      我叹了口气,眼里也像是起了一层薄雾,我伸手轻拍言尽的背,心里有一点贪恋这个怀抱的滋味,安慰地说着:“您的恩情,我怎么还得了呢?”
      言尽缓了会儿,重新坐在原位上,兀自用手帕抹泪,纵然别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他都不作声儿。
      席上的众人多多少少都知晓我当初为了给爹治病去打苦工,遇到言尽的事儿,只是意外于言尽这样心疼我的模样。
      解时让我我看向顺和帝,顺和帝让虞霜客新端来一盏茶水,我也意识到因为言尽的恩情,我应该再重新奉上这盏茶。
      我重新端起茶盏,恭敬地说:“长夜无须哀叹,我今后会像您孩子般侍奉您左右。”
      言尽伸手接下茶盏,却说着:“你无须去做这些。”
      我看着言尽呷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后,慈父般笑着说道:“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在言尽说完这句诗时,顺和帝也低声念了一遍,这一席人之间,能懂这首诗的,除了言尽,就怕就只有他了。
      顺和帝恍然间意识到他能看见的一段段甘浊复的新愁是自己曾经埋下的因果,他有些怔愣,不是说上天曾不偏颇么,可这稚子相比于自己,愿意为他低头的人是这样的多,就连自己也没有免俗,也有怜爱的心思。
      顺和帝伸手顺势拿起茶盏,向我说着:“退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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