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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密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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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我就极少与他人同行,因此甚少有人会关注我的动向,辗转至无人之地后,我从怀中拿出密折来看。
密折从当年雍州战况谈到太子如何从实行政令时私吞钱财豢养军队,所写皆十分详尽,甚至还夹杂一张当年苏暮自尽时留下的忏悔信,当年我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事情原委,都不如这封密折来得逻辑缜密。
但我左思右想,为什么雍州残兵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呢?
这些年太子逐渐式微,甚至最近久不出现在朝堂之上,没有太子从中斡旋、用钱栽培,被追查出来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密折对太子贪腐行为所记都这么详尽,却对雍州残兵藏匿何处绝口不提,实在诡异,目的难辨。
如此想来,我认真辨认这是谁的字迹,却越发迷茫,这么怎么会是梁疏旬的字迹?
我想着是不是有人伪造他的字迹,日后好栽赃嫁祸,再度细看,却发觉运笔收尾,根本不像是他人借梁疏旬字迹伪造的,而是写字本就如梁疏旬如此运笔一样轻盈自然。
再看下去,我都快辨析不清这封密折的字迹和梁疏旬字迹的区别,便只好收起来这道密折,转道再去议政殿归还密折。
议政殿大门禁闭,偶偶传来陛下的说话声儿。门前太监见我来了,行礼问好,我哂笑着从怀中拿出密折,交到太监手上,说道:“这封密折想必是前太子被押走时遗落在殿外的,有同僚拾得之后,拜托我来这一趟,劳烦公公替我交给陛下了。”
这不是常伴陛下身侧的太监,他收了密折之后,不解地问道:“大人您何不自己交与陛下呢?”
看来是个不认识我的小太监,叫不出来我的姓氏跟官职,那更好了。听他这么问,我又笑着解释说:“陛下事务繁忙,现下又跟其他人商谈事情,而我只是归还密折,又无其他正事,不好叨扰。”
我看了一眼天边那儿逐渐西落的太阳,说着在宫中逗留时间太长了,便转身走了。
宫变后的第二日,陛下传召,我再度入宫。
议政殿内,这时陛下在批折子,我问安后,像往常一样准备起身时,陛下抬眼看我,颇为冰冷地开口说:“先跪着。”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不习惯于陛下语气神态中带有的这一丝怒气,尽力跪得端正,眼睛不敢乱看,也不敢多有言语。
自我得他赏识,他向来是该升官时直接拟旨,该赏赐便直接派人送到我府中。他有时对我的好甚至逾越规矩,那时力排众议提拔我做御史大夫时,有其他朝臣旁敲侧击过,他们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浊复幼时在江宁受苦,年少立志,刻苦读书,才有今日之官职,不管是品行还是处事,皆得朕心,若肯精心雕琢,必堪大用。
旁人都以为是陛下怜爱于我,久而久之,连我都这样肖想。
我一直跪在下方等待陛下说话赦免我跪,却只能听见狼毫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儿,奉茶宫女一个又一个从我跟前走过,我心里感慨时间过得怎么如此之慢。
我估摸着我跪下来有半个时辰了,殿内铺着的地板材料摸起来寒凉,跪着实在难熬,我忍不住抬眼去看陛下,但坐在上方的人依旧在批阅奏折,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因我的膝盖酸痛难忍,偷摸地左手撑地,右边捏了下我的膝盖,我还未重新板正姿态,就听见陛下开口:“怎么跪也跪不好了?”
我咬牙撑住,理好衣袖重新跪好,陛下这样的态度,我就是再愚笨,也能领悟到我肯定做错事了才会被这样重罚的意味,低眉垂首,眉目微皱,思考着我到底怎么请罪才好。
陛下搁笔,瞧我跪正了之后,想着要重新清算,故不急着这会儿开口,这才端起放置在一旁的浓茶,抿一口浓茶。
宦官瞧陛下暂停批阅奏折,适时在陛下身侧说:“陛下,甘大人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陛下闻言瞥了一眼说话的宦官,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宦官即刻跪了下来,陛下不与他计较,轻轻放过这一回宦官的多嘴,遣走了侍在一旁的两名奉茶宫女,这下殿内就只剩三人。
“你知道朕何故罚你跪着吗?”陛下活动了下手腕,身侧的宦官心领神会地给陛下捏起肩膀、手臂,陛下左手顺势拿起佛珠串,一颗一颗地捻着,等着我的回答。
我怕这次没答上来,陛下就不给机会说了;又怕说得有差错,犹豫着没轻易开口。
陛下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左手一掌拍在桌上,佛珠顷刻间便碎了一颗,引得宦官心疼陛下的手,眼见陛下的怒气就要蔓延到我身上,我只好开口:“因为臣假传密旨,害得柳限命陨于此。”
陛下冷哼一声,佛珠碎了,便毫不在乎地随手一挥,那串珠子就滚落在地,四散开来,宦官顺势去拾佛珠,不敢有其他言语。
“你怎么这么蠢,会上这个当?”陛下重新拿起毛笔,蘸墨后,拿了下一本奏折,视线不在我身上逗留,“密旨何等重要,朕怎会盖以私印?”
“密旨是假,但有人私养军队意图不轨却难以质疑真伪,臣猜测做这假密旨的人和向陛下献上密折的人是同样的心思,就是想引起陛下对失去踪迹的雍州残兵的重视。”话说至此,我叩首伏地,再直起身,十分懊悔的说,“至于柳限,是臣是非不辨,引火烧身,跪地沉思这会儿,臣懊悔不已,盼君责罚。”
宦官拾好珠子,重新递到陛下跟前,我瞧陛下还在批阅奏折,双眼酸痛难忍,不想引人看见,故而垂首,泪滴才这样轻轻滑落。
我还在愣神想着这事应该如何多说几句,身侧的宦官推了一下我的手臂,递过来一块雕刻着竹子的墨条,细看之下,那墨宝雕镂处甚至还用金箔描边,看着像是沐浴在落日下的竹子。
我转而看向陛下,他一改先前的阴沉,颇为轻松地说:“你上来给朕研墨。”
总算赦免我了,不用继续跪着了,我接下墨宝,揉了一下膝盖,站起来时,腿窝止不住地发软,要跪倒之际,宦官适时上前扶了我一下,待站定之后,我笑着道谢,兀自走上前去,这几步路,我好奇地抚摸着,指腹蹭了一下雕镂处,走至陛下身旁,端正姿态地准备研墨。
我听闻陛下把乌勾臣提为了金吾卫将军,把虞霜客提为了左羽林军大将军,又给柳蛰故升职,还赐了个称号,叫“南延将军”,即于下个月就领兵去戍边征伐突厥人,正好顶替柳源的位置。这一次护驾有功的,陛下都大行赏赐,好像就我没捞得什么好,还被罚跪这一会儿。
陛下停笔,没有再继续写下去,转而看我磨墨,见我双眼通红,神情还有些自责,陛下有些懊悔于刚才的拿乔,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陛下正等着我的回答,我却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稀里糊涂的,没准备正经回答的我随口说了句:“臣很好。”
鼻尖似是有飞虫停留,我伸手蹭了一下,却被皇帝身恻的宦官喊了一句“甘大人”给惊到了,我恍然间意识到是我刚才那句回答失礼了,连忙跪下,可这下巴也不争气,也感觉什么虫子蹭了两下的感觉,很是不舒服。
我还想蹭两下,却只能跪着向陛下致歉:“陛下,是臣刚才回答失礼,臣眼睛酸涩,总忍不住揉两下。”
“是失礼了。”陛下轻抚佛串,见我的手还在还往脸上抹着,用佛串砸了下我的手背,我听话地讲手放下,陛下的手重重地抹着我感觉像是蚊虫碰过的地方,笑骂,“自己手上何时粘上的墨都不知道?失礼得都不好继续让你待在御前了。”
我看向墨团由着指缝一点一点攀延至手背的痕迹,登时意识到这墨必定让我搞到脸上了,我这下才发觉原来陛下身侧的那个宦官喊我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