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白衣》拉土豆的兔子

12、皇帝

　　雪停了四五个时辰，窗外的寒风渐歇渐缓，就连阳光也露出了些许，屋里的两人却都一言不发，只顾注视着那个名字。

　　见沈舟济并没有怀疑他，反而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刚看到册子时，萧衍悬起的一颗心又落了回去。

　　他们对于“秦瑶”这个名字，有着细微的熟悉感，却又在听到时觉得陌生，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曾经见过这个名字。

　　一个女人的名字出现在宫里无非那几种可能性。

　　更何况从顾玊礼的介绍中听出她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这种几率虽然小之又小，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要么是被人塞进来做了宫女乐师，或者是被人调教了一番打算做秀女，这两种萧衍都不喜欢。

　　那场宫宴是上月中旬齐太后在兴庆宫举办的，规模不大也不小，朝堂大臣来了二十余位，其中有八城现任族长三位，分别是齐太后的弟弟齐正宇，周氏周瑾睿和李氏李呈鹤。

　　此三人的齐家、周家和李家分别掌管玄都城、云川城和端州城。

　　其他大臣都是一些三品之上的文官，当然齐太后也请了两位武将，其中一个以身体不适的缘由推脱了，另外一个则是周瑾睿的弟弟周瑾瑜，被封为怀远大将军。

　　周家这一辈真正能登堂算是有所作为的，也就周瑾睿和周瑾瑜二人。

　　至于那个没来的武将，齐太后在得知回信后，并无其他反应。

　　萧衍猜测了一下朝中的将职，是齐太后想要拉拢，却不敢有大动作的，除了那一位也没其他人了。

　　沈舟济并未参加那此宫宴，倒不是齐太后没邀请他。

　　那个时候齐太后确实还没抓到萧衍的把柄，所以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关系，也没往他不爱女色方面想，只是单纯的以为他看不上那些女人，所以朝堂一品丞相也是她想要拉拢的对象。

　　不过十分不巧，沈舟济前一天被折腾的狠了点，就没被批准出门。

　　如今推测原因，那场宫宴还去了后宫里的四位嫔妃，他有理由怀疑萧衍是故意的。

　　本来齐太后只请了三位二品平妃，丽妃崔静姝是尚书崔忠书妹妹的女儿，婉妃苏幼微在苏家具体是个什么身份还未查明，陈妃陈芊雪是陈王的女儿，另外一位破革参加的则是齐太后自己的亲侄女齐婷韫。

　　从起宴敬酒开始，然后歌舞升平，到宴散一群醉鬼，中间上菜的过程是每人配一位宫女和小厮，二人相互交替只给一人送菜，效率极高。

　　台上的舞女和乐人更是数不胜数，每场表演的人员也都不是固定的。

　　沈舟济记得顾玊礼的话，她说秦瑶是名乐师，那么十分有可能就混杂在台上这群乐人之中。

　　他二人写了封急信派人传出宫外，交给极乐楼的老鸨，再让她去找顾玊礼约时间会面。

　　沈舟济收了笔墨，抬眸注视着旁边人的眼睛，冰冷中带着晦涩：“陛下仍旧不愿意去管理世家吗？”

　　萧衍避开他的目光，“那些人与朕何干？”

　　他知道沈舟济无非就是想劝他做个好皇帝，亲民爱民，励精图治，有一番大作为，或者创立一个太平盛世。

　　可惜，他的心里只有抵触之情。

　　沈舟济厌烦朝堂上那些虚与委蛇，难道他不厌烦吗？

　　那些人在朝堂上的指指点点，到私下里随从的注视监听，或者后宫里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无一不在告诉他，他在一个怎样的地狱里。

　　萧衍是这深宫里的金丝雀，所以沈舟济是萧衍的金丝雀。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大胤的表面是这太平和睦，若是要动世家，还能翻出不知道多少地底下的魑魅魍魉。

　　而一旦全国动乱，势必会给北方的荻人和东瀛人机会，那个时候举兵进攻，大胤便会一溃千里。

　　萧衍不是个想有多大作为的皇帝，现在几方的势力刚好能达到一个和平之态，他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听听说书，或者有时能普普通通像个凡人一样上街逛逛，如此便足矣。

　　那些人的生死确实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舟济起身，迎着萧衍躲开的双眸。

　　两人目光相对，却都一言不发。

　　就像沈舟济看不懂萧衍心里在想什么，萧衍也看不透沈舟济，他明明是个不会被拘束的神仙，为什么会被那些如同蝼蚁的芸芸苍生困住？

　　“你，不会是一个好皇帝。”沈舟济艰难的开口。

　　这话对着当今陛下来说，确实是大逆不道，如果是个昏君可能下一秒就要命人把这个口出狂言的丞相拖出去了。

　　而萧衍只是在他意料之内地淡淡一笑，“的确，朕一直一来都不是个好皇帝，也没打算要做一个好皇帝。”

　　他永远都是这副态度。

　　沈舟济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皱了皱眉头，却再没说一句话，拿起桌上的玉扇，摔门而出。

　　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次坠回当初萧衍刚把他囚禁在宫里时的那样，只是以前一直是单方面冷战，如今是二人都不退步。

　　相比于之前沈舟济还有人生自由，而今萧衍派了四个暗卫在暗中跟着他，并且不时去汇报他的动向，但他依然不为所动。

　　三日后，极乐楼老鸨传来回信，顾玊礼约二人在极乐楼相见。

　　那是他们冷战之后第一次见面。

　　萧衍看到沈舟济本来想说些什么，但面前的人往前又走了几步，和他错开距离，他也不再去讨人烦。

　　两人到极乐楼一路无话，连秋月和秋蝉都察觉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没敢多问一句。

　　顾玊礼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炷香，来了之后便不停道歉，说是路上严查耽误了。

　　他们也没多在意，最近街上报官的人多了些，官府的审查便也适当的增加了，特别是每条街口的驻防。

　　沈舟济先是将那份宫宴名单交给顾玊礼，接着询问她与秦瑶失联的具体时间。

　　参加那场宫宴时，秦瑶已与她有两个多月没联系了。

　　“若在那之前便已经失踪，那么可能已经被控制住了，可当真是被绑架为何参加那宫宴时却不反抗？”顾玊礼问他们。

　　沈舟济愣了愣，先前他和萧衍只在找人，确实没往这方面多想。

　　如此看来，倒是自愿参加。

　　“让秋月和秋蝉，或者极乐楼里这些姑娘去打听一下最近失踪的女子，最后一次见面都是在哪里，或者有参加什么私人宴会。”萧衍转身对着极乐楼老鸨安排道。

　　沈舟济在一旁听着，“另外不要让她们单独行动，最好三两人一组，对方的目标是姑娘，让她们自己也注意着点，凡事以自己安危为先。”

　　他这番叮嘱如沐春风，老鸨忍不住道谢。

　　等事情安排妥当，萧衍忍不住问：“秦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隔了这么久，依然如此这般来邺都找人。”

　　顾玊礼和秦瑶的信基本上是一月一封，她等了一个月没收到对方回信时是宫宴的前两个半月，再加上宫宴举办的时间，估摸着失踪已经五个月了。

　　五个月再来找人，希望确实不大。

　　沈舟济瞪了萧衍一眼，这话问的过于直接，也像是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顾玊礼也没在意，“这话，如烟姑娘也曾问过我，阿瑶不仅是我的恩人，也如同我的姐姐一样，虽然分别之后没再见面，但每次我遇到烦心事还是喜欢找她诉说，更何况如今……”

　　她似乎哽咽了一下，“如今有这么多姑娘都失踪，哪怕就不出来阿瑶，也不希望其他姑娘再遭遇这些，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萧衍沉默无言，这就是他一直没有沈舟济看的通透的原因。

　　之前他只想想着秦瑶，并未考虑更多，此番倒是还没顾玊礼一个小丫头。

　　似乎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能理解沈舟济了的担忧了。

　　这只是在邺都，是他天子脚下，都能发生姑娘失踪这种事情，若是在其他更远的地方，他没遇到这些事之前，是否还有其他的或者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回去的路上，萧衍一直在想这些事情，看到那一身白衣走在前面，衣袖随着步伐摆动，他忽然忍不住去拉那人的衣袖。

　　沈舟济也停了下来，回眸看着他。

　　他准备好的一大段话，在目光触及那人清澈的含情眸时，像是忽然就失了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是百姓还是什么人，世家都无权处理他们，更何况这是一群姑娘，是她们的性命，哪怕她们不想要，那也是她们的自由。”

　　说完沈舟济回过头，刚准备往前走，萧衍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句，“那你呢？”

　　前面的脚步停住了，二人僵持着。

　　良久才传来一句，“我也是。”

　　萧衍的心里一阵抽痛，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快要喘不过气，窒息的感觉从心底涌上大脑。

　　眼前依然是那人的裘衣，却毅然决然的往前走，不曾回头再看他一眼。

　　萧衍眼眶中朦朦胧胧，总感觉那背影终有一天会离开，然后再也回不来。

　　黑暗来临时，最后浮现的是那一身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