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佳人》谈笑中

1、初入朝堂

　　朱漆红门，气势巍峨，在日光斑驳的照映下，大理寺更显庄重正气。一旁的鸣冤鼓上附着一层薄灰。高高的棒槌架在上面，鸣冤鼓的皮子都有些松动了，看样子已经荒废良久。世道不平，人心不古，这鸣冤鼓都蒙尘了，世间不太平啊！

　　七八层台阶上，两名小厮左右而立。刚才还在低声言语，看到沈彦兮那一刻，身子又重新站直，听说今日有位榜眼大人前来当值，大理寺多少年没来过这种嫩后生了。

　　同期的状元、探花、甚至中了三甲学子，该去翰林院的去翰林院，该去当通判的当通判。惟有这位沈大人，因为得罪了主考官高朗家的公子。明明高中榜眼，仅次于状元郎，却让人意外的当了个八品司狱，说白了就是个监狱长。

　　据说啊，前朝有个学子，因为得罪了当朝大员，结果被分配去大理寺，因为那读书人，心高气傲，忍不得这般羞辱。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了。

　　几分戏谑和唏嘘。世上最是不缺乏这等见风使舵的人。

　　沈彦兮一身红袍，长身玉立，眼中一丝晦暗闪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两名小厮对自己的轻视。

　　再次踏足这‘上京’，昔日女儿身，今朝却成当朝榜眼。有些从今天事情从今天开始，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

　　“这位便是沈榜眼了吧，哈哈，能来大理寺倒是出人意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子悠闲地走了出来，脸上胡子随着身体起伏而不停地抖动。

　　陈远本是决计不想出来的，毕竟，沈彦兮，没入官场呢，倒是已经先行得罪人了！他一向，最是不喜这些人情纠葛，奈何诸位同僚连连推辞。最终，以抓阄的形式来决定，谁来接这个烫手山芋。陈远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整个大理寺，谁不知道陈远手气出了名的差。但是还是心存一些侥幸，结果，还是他！他这么多年的隐忍、不争、谦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为官之道，差点毁于一旦。

　　这就是沈彦兮以后的顶头上司了，陈远！大理寺七品主簿，掌管大理寺的印章、超目、文书、以及案件档案的建立。

　　沈彦兮微微勾唇，看着眼前的男子，捕捉到他眼中的嘲讽与不耐烦，谦恭地作揖行礼“陈大人，下官沈彦兮，能来大理寺当值，荣幸之至，以后还要让陈大人多多费心了。”

　　陈远看着沈彦兮谦逊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说说你，啧啧，好好一个榜眼，你要是老老实实的，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得罪谁不好，得罪主考官家的公子。要不然，你一个榜眼，何至于来大理寺，当个小小的看牢狱的。”

　　陈远说话夹枪带棒，不甚友善。

　　沈彦兮却看出他并非穷凶极恶之人。颔首回答道“陈大人所言极是，但是如果目睹他人欺行霸市，而无动于衷，恐怕，下官也枉为北齐百姓、北齐官员了，对不起身上这身官袍。”

　　陈远一声冷哼，又气又无奈“以后，你就是本官手底下做事的了，不要鲁莽，不要冲动，省的牵连本官，切记两个字‘谨慎’。”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相信大人内心，也是如此。”

　　陈远嘴里喃喃道“愣头青”

　　沈彦兮听罢，微笑颔首。

　　这一切，来龙去脉，陈远自然有所耳闻。

　　殿试之前的某一日，沈彦兮恰好在街头见到高长行，撞坏了小商贩的摊子，依然理直气壮，拒不赔偿。可怜的小贩要以此养家糊口，苦苦相求。

　　高长行却仗着钱权势力，为非作歹。可笑，明明已经锦衣玉食了，却还不知珍惜，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所以，即便他知道，高长行的父亲是殿试的主考官高朗，也依然仗义执言，要为那小贩讨回公道。幸而周围百姓甚多，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高长行迫于压力，只得扔下一锭银子，匆匆离去。

　　相必就是因为此事，沈彦兮才来了大理寺，而没有被分配去翰林院。

　　百姓常说高朗，高大人，为官清廉正直。所以，估计就是有些人想巴结高朗，结果拿他开刀。

　　官官相护，自古如此，倒也不稀奇。只是感叹，高朗大人一生刚正不阿，却有个这样的儿子。

　　不过一切都在沈彦兮计划之内，本来他也是想来大理寺的，不来大理寺，如何陈冤情、得昭雪。

　　陈远看着沈彦兮，轻声冷哼，抚了抚官袍上本就没有的褶皱，面色稍霁。伸手不打笑脸人。“走吧，你以后就是大理寺的司狱了，先带你去了解一下，以后可千万别出差错，大理寺可是不养闲人的。”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窄长的廊下阔步向前，陈远沿路给他介绍着大理寺的各种内容、章程、以当值的情况，沈彦兮连连颔首。

　　大理寺呈方正格局，入门一座石墙遮挡视线，也就是俗称的照壁。正侧是正气堂，双门敞开，左右两侧分别上书‘色正芒寒’‘高风亮节’。依稀还能看到里面的案台，威严肃穆。左侧坐落着昭雪阁，陈列历朝历代卷宗，文书等。右侧则是大小不同的房间，统称行职堂，是其他官员从事工作的地方，穿过长廊，可以直达后院，有假山、藤架、成片竹林，青翠挺拔，为这个青灰色的压抑氛围，增添唯一的一抹亮色。

　　竹林旁边的竹翠亭，倒是干净清幽，还能闻到一阵阵竹香味，就在亭子旁边还有一口井，看似年头已久，沈彦兮有些疑惑，盯着出神。

　　陈远看着沈彦兮盯着那井看的出神“这口古井，自大理寺建成之前就有了，据说凡清官好人喝了安然无恙，但赃官不孝之人饮此井水，便觉头痛不止，且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如果真是无药可救，那天下岂不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了！

　　“原来如此，下官还是需要多多学习向您，以后要仰仗陈大人了。”

　　陈远稍一挑眉，脸上一副孺子可教也，脚步越发轻快。

　　北齐官员，四品之上需早朝。在三通鼓后百官排队等着钟鸣开门之后入内。也称，“鼓三严”。文武官员分为左右两列进入。待皇上进入安坐之后，由鸿胪寺“唱”入班。此时文武官员左右两班齐进，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之后行礼，奏事。

　　大理寺设有正三品大理寺卿一位，江易德江大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两位，齐展齐大人和林彬林大人。

　　江大人，位高权重，肱股之臣，深受皇上倚重。林彬林大人有畏血症，见血就晕，所以不常亲自审理案情，但因才思敏捷，倒也屡破奇案，深入简出，没有要事，不可叨扰。故而平时主要由齐展齐大人负责大理寺琐碎事务。大理寺除了三位大人外，还有将近百名官员，各司其职。

　　此时，陈远带着沈彦兮进入了行职堂。正值卯时点名,也叫做点卯,所以按时来大理寺当值，也叫应卯。除了大理寺三位大人外，其他官员一应在此。

　　有不怀好意、有沾沾自喜、有事不关己。

　　没办法，陈远在大理寺属于末流的七品主簿，那沈彦兮就属于最下面勉强可以称得上官员的八品司狱。

　　沈彦兮跟随着陈远的介绍，一一行礼作揖，礼数周全。

　　毕竟八品司狱，不敢拿乔。

　　遇到有些个官员还要嘲笑挖苦、阴阳怪气几句。沈彦兮神色如常。那些官员自觉无趣，也就作罢。陈远却是感慨，还算有些分寸，原本以为他跟高长行起冲突，是个意气用事的后生，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年轻人不争一时口舌之快，泰然处之，难得。

　　陈远看在沈彦兮目前算是自己带着，且表现将就还可以的份上。从自己的案几中取了自己当年的“官箴”赠予。

　　新官上任，总是要有“官箴”的，没有这个，像什么样子，背地里是要被人耻笑的。初入仕途的“新手官员”熟读这些箴言，可以汲取前辈官员的为官从政之道，明确为官者的一些原则与规范，约束自我的行为准则。

　　沈彦兮拿着微微泛黄，已经有些年头的“官箴”，心中触动，自己确实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对着陈远再次作揖“下官多谢大人厚爱，晚辈定然不辱使命。”

　　“随手而已，只要你以后别给本官添乱，就谢天谢地了！本官可只想安然应卯，顾好夫人孩子，实在是年纪大了，趟不起那摊浑水。”

　　沈彦兮再次颔首“多谢大人。”

　　陈远不自在的摆手，他可真不想跟这小子有过多牵扯，能稳稳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也就算了此残生了。

　　沈彦兮心中明了，却也不在多言，为官者之道，更加明白伴君如伴虎。有人直言劝谏，不惧祸否。有人谨言慎行，独善其身。更有人以权谋私，尸位素餐。

　　人人都有处世原则。

　　那沈彦兮呢？沈彦兮最喜欢的一句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