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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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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江市辅路两侧的建筑高低林立,在炎炎烈日下显得张狂而又骄矜。
奉忧转着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剥开含在嘴里,捏了捏眉心,因睡眠不足而头晕目眩的感觉这才缓解下去。
这大半年过来,他几乎是日夜连轴转,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在他手中像是有千斤重,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关上车窗后,奉忧发动引擎,继续赶往市区的医院。
医院和实验小学在一条道上,而这个时辰距离放学高峰期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学校门口的大马路上都没什么人,偶有零星几个学生搭伙出来,过了斑马线,再嬉笑着远去。
车开得很慢,路边的一排杨树秩序井然地向后移动,奉忧往车窗外扫了一眼,而后散乱的视线渐渐聚集在一处——校门左边的第一棵杨树下正坐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小男孩坐在树下,低头摆弄着黑色小马甲上最后一颗纽扣,解开,扣上......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半晌,凑上来一个小女孩,在他身旁蹲了下来,似乎是想要找他说话,叭叭着说了好几句,又伸手去揪那截短袖,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这时奉忧的车停靠在他俩跟前,小女孩一抬头,瞧见他从车上下来,转头一溜烟地就跑了。
“小谨,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奉忧走到他身边坐下,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闫哥哥不来接你吗?”
他问了句废话,再加上余谨本就有些轻微自闭,大概率是不会回了,或许是声音很耳熟,他侧头木然地转了下黑溜溜的眼珠,算是对他询问的一种肯定。
奉忧接收到讯号,皱了皱眉,心中腾地燃起一簇小火苗,疲惫的脸上挂着冷笑,心想那人怕是忙着约会新欢,把他弟弟都给忘了。
随后他给人带上了车,既然没人接,那就跟他一起去医院吧,等会儿让他妈给闫母发个消息。
他的号早就换了新的,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两三个重要的人,要是再用原来那个,手机没几天估计就能报废,自从他爸住院后,那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全往他手机里钻,吵得脑壳疼。
医院旁边有个较为偏僻的四岔路口,路面不宽,来往的车辆不是很多,红绿灯好像刚装上,崭新的一批。
奉忧瞥一眼晶亮的红灯,头疼地闭上眼睛,不发一词,要不是他太累,说不定会耐心地和小谨沟通沟通,不至于车里的气氛太冷落,同时对他的情况也能有所改善。
等红绿灯的时间一向漫长,奉忧眯一会儿,又怕错过时间,阖眼没多久便又睁开,与此同时,车身外,一阵阵鸣笛声犹如胡乱演奏的乐章此起彼伏。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思绪以及思考能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紧接着在那辆失控的货车冲撞过来的两三秒内,条件反射地猛扑到余谨的身上,把他从头到脚地圈在怀里,严丝合缝。
汽车被撞得侧翻,车身滑出去十几米远,所幸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原本正对他们的车头偏离的方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擦身而过,否则他的车现在都已经四分五裂了。
意识模糊间,奉忧感觉到额头处有液体滑过,右眼被一片猩红所覆盖,连玻璃碎片戳到了骨头都感觉不到疼痛,全身像是被施了法咒,动弹不得,都还来不及查看余谨的情况便陷入了昏迷,四周的嘈杂声渐渐归于无。
*
消失许久的意识和感官逐渐开始运作起来,黑暗中,奉忧转了转干涩的眼珠,眨了几下眼皮便缓缓睁开,光线照进来的那一刻他狠狠地皱起了眉。
丝丝缕缕的檀香钻入他的呼吸道,半张脸上好像盖了什么东西,隔绝了大半的空气,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安静的双手动了动,却只能抬起一只,另一只手好像被握着,扒拉开蒙在他脸上的被子后,转而歪头看向抓他手的那人。
看着轮廓很熟悉,直到视线逐渐聚焦,才看清楚原来是余谨的妈妈宋迎。
奉忧动了动脑袋,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后脑勺的剧痛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宋迎心里既难受又愧疚,用帕子擦了擦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有些哑:“你先别动,好好歇着,我去喊医生叔叔过来。”
奉忧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个情况,他妈不在这,也不好向别人打听,见人要走,忙问道:“阿姨......我妈呢?”
一开口嗓子就疼得要命,奉忧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这一声阿姨简直
奉忧泄气似地低着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都已经分手那么长时间,自然不能再这样喊了。
“我去叫人来!”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掀开被子想下去找点水喝,结果一只脚在空中荡了半天,一直到够不着地面,这床这么高的吗?这样想着,他探出头去看,结果下一秒直接瞳孔地震——他的腿什么时候变这么短了!
难道是这次的车祸导致他被迫截肢?奉忧心中一片狂风暴雨,绝望又听话地仰倒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如果他要是再出事,那公司就彻底没了主心骨,离破产也就不远了。他一时间考虑得太多,导致智商停滞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宋迎再次推门而入,同时身后跟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
奉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心中五味杂陈的。
医生按照流程给他简单检查了一番,又是扒眼皮又是摸头骨的,宋迎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查出什么不好的毛病来,随后她被告知除了那脑袋肿的一块,其他没什么大问题,这才稍稍松口气。
“那为什么他刚刚跟我喊阿姨啊?还说什么要找妈妈......”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医生说:“应该是小少爷刚刚醒来,头上又有伤,意识不太清醒,记忆发生短暂的错乱,等下您不要刺激他,等他自己慢慢恢复就好了。”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宋迎坐在床边,小心地替他重新盖上被子:“小谨,你想吃什么?阿姨去给你做。”
小谨?那不是余谨的名字吗?为什么对着他喊?奉忧愣了几秒,抬起头将被子边沿压在下巴底,无意识地垂着眼皮,被压制许久的智商突然上线一般,霎时间疑窦丛生——从他醒来到现在,期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对劲,陌生的房间,闫母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嘘寒问暖,还有那条被他视为截肢的小短腿......
面对闫母的询问,奉忧压下心头的置疑,冷静地回答:“我想,喝粥。”
这一出声,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何时变得这么稚嫩......还有点莫名的耳熟。
宋迎出去后,奉忧立马从被窝里爬出来,目测床的高度,然后蹲下来转身趴在床边,慢慢滑了下去,小跑着来到墙边的全身镜前,动作一气呵成。
无论他怎么动,呈现什么表情,镜子里的“余谨”都跟他一样,多么玄幻的一幕......刚刚医生说不要让他受刺激,结果最大的刺激就摆在他面前。
二十分钟后,宋迎端着粥进来,看见儿子正坐在床上发愣,便搅了搅碗里冒着热气的粥,舀了一勺就要喂过去,“小谨,我给你熬了红枣粥,尝一口。”
奉忧察觉到越来越近的温度,终于回过神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对待不是很亲近的人他惯常如此冷淡,可这份无意间的疏离落到宋迎眼中就变了味,心里漫上一股酸涩。
“是阿姨不好,平常对你疏于照顾,这次你闫哥哥临时有事才让我去接你的,结果我跟你陈姨逛街一下忘了时间,所以没来得及......你奉忧哥哥接你是出于好心,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一想到这次的车祸,她就心有余悸,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声音愈发哽咽。
奉忧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只面上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小口地喝着自己的汤。
宋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余谨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奉忧也不外向,所以他不想让人发现,也不用刻意维持什么人设状态,总的来说就是做自己,不过就算他往外说,其他人大概率也不会信。
宋迎端着碗离开后,奉忧心情沉重躺倒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出窍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玄乎,即使事实就摆在面前,他依旧觉得不太真实。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来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他现在占用了余谨的身体,那真正的余谨去哪了?跟他一样,成了“奉忧”?
到底是不是,他还得找个时间去看一下。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晚上八点四十分,他想下床走走,家政阿姨却管着他不给出去,说是闫母的指示。
无法,他只能返回到床上坐着。
过了半晌,安静了很久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奉忧强行分开因困意十足而黏在一起的眼皮,歪头看向门口,结果下一秒登时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怔怔地看向不远处走进来关上房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