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阿竹不发刀子

1、萧黛落视角

　　八月五日

　　星期三

　　天气 阴

　　吵闹。外面好生吵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是不是该去死掉呢?她们为什么不愿放过我?嘲笑，捉弄，折磨。当真如此有趣吗?对于欣赏他人的痛苦。母亲并不在意我所经历的，批评，指责，冷嘲热讽。我该和谁诉说心中的痛?又或者，只能独自忍受流血的伤。

　　“死是什么?”

　　“去一个很遥远，很幸福的地方”

　　这是当年祖母在死前告诉我的，如今我的确明了“死”的含义，但我并不认为祖母错了。她是对的，世人惯定的死亡是□□上的，而祖母告诉我精神上的去向。我想去找她了。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天气 暴雨

　　我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没有关心，没有理解，没有安慰。生活它黑暗而痛苦，像一头巨兽，要将我吞噬，又像一条裂缝，深长而没有尽头。光倒确乎是在一点点熄灭了，像冰天雪地间被风雪弄潮的火种，绝望的挣扎，像无边黑夜内无燃料的油灯，痛苦的闪动。

　　我想祖母了，大概像过年雪夜的小女孩，划掉赖以生存的火柴，在温暖的幻想中死去。我用惯”比喻”了，因为它可以带我逃离，哪怕是短暂的 。

　　九月九日

　　星期三

　　天气 小雨

　　这的确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酒精足以使我忘记一切，即便结局更为悲惨，但生活已经如此糟糕，哪还会在意它更糟糕一点呢?像一条白裙已经被污泥沾染，那便不会在意它是否会更脏。

　　没有关系，我不在意了。就像一朵落入尘埃的花朵，既已经回不到枝头便不会在意已残破的花瓣被践踏，曾娇羞的花蕊被玷污。有人说花香留于世，哪怕被人踩碎。不，他不懂，花朵只是淡然，她只是对生活绝望，无所谓结局。但他这般想倒让我欣慰，生活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毫不在乎，不念恩，不思德，甚至沾沾自喜般以为自己占得“便宜”。

　　泥泞中的花朵被蚊虫鼠蚁分食，而痛苦所在正是她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蚀灭却无能为力，甚至得不到解脱，因为她的精神不死肉身便只能一直苟延残喘 。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天气 微风

　　她的确是一个好人，但她出现的太晚了。高贵的天鹅不该为泥塘的野鸭流泪，教堂的白鸽不该为田野的乌鸦驻足。泥泞与尘埃会玷污她洁白的羽翼。

　　一朵残败的鲜花最后的温柔是不污浊世间仍存在的美好。

　　十月七日

　　星期三

　　天气 微晴

　　她像个天使，即便她的行为与努力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好笑。

　　我照例每周用酒精麻醉自己，像一个正常又不正常的高中女生介于平凡学生与社会人士之间。混乱的灰色地带自有其混乱的罪恶。

　　我有些想吐，却更不高兴于我将拿不到酒精，他该来的更晚一些 ，因为我尚未彻底迷醉，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对酒精并无执念，它只是成了一种习惯。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就像我说不清如果她一定要来，是该在一切开始前，还是在一切结束后，或许，她不该来。

　　玻璃破碎的声音令人恐惧，拿笔的修长手指不该握着足以伤人的锋利酒瓶。她受了伤。因为我在她抱起我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道，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问我，怎么这么瘦，这么轻。

　　酒精和浓烈的血腥味麻痹了我的嗅觉，我只闻到一点清甜味道，像她惯用的熏香。

　　十月十二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她对我好到让我想要逃离，我害怕她将不属于我，但我又想占有，想要让她只属于我。我胆小又贪婪，我想要得到她，却又害怕得到她。她太过优秀而美好，而我，算是什么？

　　在黑暗生活过久的生物，向往而畏惧光明，因为光会使他们消融，像冰雪在阳光下化去，被黑暗完全侵染的人一旦到达光明之下，被光明所净化，便会彻底消散。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天气 雨

　　世界惯是会开玩笑的，所以在她对她们笑的时候我并不惊讶，我只是转身，平静的离开。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哪里会畏惧无理的尘风呢。只是仍会不平仍会气怒，何必来招惹我呢，这般作为，是想见我玩笑吗?

　　十一月八日

　　星期日

　　天气 阴

　　又开始饮酒，为何要用又呢?是她留下的痕迹吧，就像人走过雪后平原，终会离开，却留下串串脚印，不过，再深刻的脚印也会在下一场大雪后消失，仿若从未出现。

　　阴暗的天台寒风瑟瑟，而酒精使我燥热。迷糊之间，我失手打碎酒瓶，手指被锋利的玻璃划伤，殷红的血混入晶莹的酒液。刺激的疼痛使我清醒，妖冶的美丽又使我迷醉，我拾起碎片，玻璃划过手臂，我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鲜血点点滴落，疼痛之下，是报复般的快感。

　　十一月十日

　　星期二

　　天气 雨

　　白日她看到了我手上的伤，惊慌的询问我怎么了。不休的言语令我烦躁，我皱起眉，只觉得聒噪，施舍的善意令我作呕，我不耐地推开她，忽然开始渴求酒精与疼痛。

　　深夜的天台承载我的绝望与放纵，我已经习惯在醉酒的迷离之间割开手臂，任由鲜血流淌，鲜红的血在澄净的玻璃上绽放，美的像一幅画，而我既是它的创造者，也是仅有的欣赏者。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冒失闯入，她向我道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她跪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夺走我的酒，在我不满的反抗中，锋利的刀片划过她的手,鲜血淋漓，混乱中，我们的血混在一起，在透亮的璃板上蜿蜒。她忽然抱住我，潮湿的眼泪落到我手上，尚带温热，我有些发怔，她在哭，在为我哭泣。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五

　　天气阴

　　麻痹过后亦是痛苦，无人的天台死寂又寒冷，但令我心安，原来居高临下的审视是这种感觉吗?我曾愚昧的困惑，如今我懂了。

　　楼下是车水马龙，人群熙攘，风吹起我的头发，吹开我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花，洁白，孤傲，美丽。很是奇怪，深陷泥沼后，我忽然钟爱白色，一切纯净的白。

　　如果我像鸟儿一样滑行，我的裙会不会更美?我想试一试，又，不想试一试。有人发现了我，我想，他应该是看见了那朵白色的花，垂直脚踝而不修身的裙摆重重叠叠的绽放。像一朵遇水舒展的白茶花。

　　然后是喧闹，尖锐的警笛声，由远至近，刺眼的红蓝光一路闪烁，我应是皱起了眉，不然是怎样的呢?我不喜欢。新剪的短发被风吹的像无依的蓬草，我不得不一次次整理它，压下它。然后我看见那个迫使我留不得长发的女人，她和一群警察模样的人一同走上天台，面带不悦。

　　我笑了，笑得全身都在抖，因为她说，你在闹什么。她一定是在辛勤工作的时候被叫来的，被迫为青春期闹情绪的孩子离开牌桌，她总是这样，以为为我付出很多，而我却并不如她所愿般懂事而优秀。我没有说话，我只是笑，只是在他们妄图靠近时候后撤左脚，我不想听他们的劝告，我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在成长历程中，从未关心我的父亲。

　　他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十分钟的车程，被一场两个小时的会议耽误。我轻轻摇头，觉得有些乏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她的神情惊慌而心疼，她似乎是跑来的，长发凌乱，喘着粗气。她让我冷静，真是好笑，我从未像今日这清醒而冷静过。但她语气中有令我动容的关切，她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再发笑，她问我为什么不说话，她说她希望我下去，她忽然哭了，她问她可以抱抱我吗。

　　她抱住我时语气中满是庆幸，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旁冷笑嘲讽的母亲，我有些想哭，我原以为，我的泪，已经在无数个黑夜中流干了。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天气晴

　　不记得为何买醉，或许只是为了找到一个理由，让她来找我，来抱我，来带我回家。我不想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小屋，那个被我叫了十八年母亲的女人并不在意我的死活，也不会意识到我一夜未归 。

　　她找到我时，我已经有些醉了，自然地向她伸出手，她看透我的计谋，有些无奈的笑，但仍抱起我。清甜的气息将我包围，她像毒药，让我上瘾。

　　她家中照例是没有人的，她的父母信任的令她独居，因为她是如此的坚韧而能干。她为我去倒水，我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拉她，一个踉跄，倒在了我的怀里，她的头发很软，轻轻扫过我的手臂，她的唇红润而饱满，看起来分外诱人。酒精的麻醉使我没有思考过多，但令我惊异的是她并不抗拒，她默许般的态度令我放肆，我环住她柔软的腰肢，我想占有她。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天气 大晴

　　生活概乎是在变好的，她甘甜而柔软，像夏日的甜筒，冬日的酒酿，春日的花蜜，秋日的甘果，她是不苦口的良药，世界因此有了色彩与温度。而她们总是惧她的，虽不知为何，但无人挑事的生活平凡而美好。她耐心而温柔的指导使我常年惨淡的成绩有了明显起色。

　　我不再需要酒精的安慰，因为我已经有了她。她的身体柔软而娇嫩，像一朵初绽的花，无人抚弄过的花蕊新鲜而敏感，初晨的朝露更让她显得分外诱人。含苞的花朵在我手心尽情绽放，夕阳下的祥云从天边一直烧到她的脸颊，她像初生的鸟儿般发出轻啼，潮湿的雾气笼罩她眼底的清泉，雨后的花朵疲惫而美艳，她像一只被欺负的幼兽般依在我怀中，轻泣着抗议。

　　一月三日

　　星期日

　　天气 微风

　　世人总是这般可笑，我不知道他人的事与他们何干，他们并不知晓真相却自以为正义地居高临下的指责。

　　她瘦了，笑得越发勉强，叫我心疼。我已经习惯他人的嘲讽，不屑与看异类的表情，可是，她，她是春日娇嫩的花，怎么受得住大寒欺凌的雪?是我太过自私了吗?我明明…我只是想要被在乎被保护被一个人爱，这样，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世间万事万物似乎都在与我作对，都想将我逼上死路。

　　一月九日

　　星期二

　　天气 小雨

　　这几日她总显得心事重重，行为奇怪，就像昨日她忽然问我愿意同她死在一起吗 ,而后却又不断重复不会的，不会到那一-步。她越发憔悴，听说她和她父母大吵了一架，因为我。

　　我不懂，为何女孩不可以彼此相爱，不可以在一起。世俗一向苛责女性，在任何方面。

　　她脸上有泪痕，又拳脚的伤痕，她被她父母关在了家里，她本该是天地间遨游的白鹤，却因为我折了双翼，污了雪羽。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该死，说我毁了一个好生生的女孩。他们不懂，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拖累她，我一向习惯承受恶意，她给了我暖阳般的时光，但我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这是我唯一并且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一月十二日

　　星期五

　　天气 阴转雨

　　熟悉而陌生的头疼呕吐之感，我看着手中的酒瓶，有些发怔，我已经因为她，失掉了对疼痛的麻木。是的，我已经失掉了清醒状态下对疼痛的麻木，因而，我不得不靠酒精麻痹痛觉，而后，割开手腕。

　　止不住的鲜血点点滴落，我挣扎着起身，疼痛却令我险些又踉跄着倒下。难耐的疼痛在侵蚀我的决心，我艰难的移至天台边缘。刺骨的寒风吹起染血的长裙，抚动我半长的发丝，我轻颤了一下，觉得有些凉。

　　疼痛已经开始麻木，眼前开始模糊，恍惚间，我看见了她，在天台外，一身嫁衣，笑着向我伸手。我伸手去拉她，在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中，与她相拥。染着血迹的白裙像洒满玫瑰的婚纱，在半空中优雅的绽放。压抑了一上午的乌云终于在此刻达到极致。

　　下雨了。

　　在疼痛，尖叫，喧嚷来临之前，我有些发怔的想。

　　一切都结束了。

　　躺在血泊中的少女勾了勾唇，在纯真的笑颜中，永远闭上了眼。大雨冲刷着满地的血迹，最终只留下一个仿若睡着的女孩，轻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