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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让你孤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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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鱼鳞栉比的高楼大厦闪耀出的万家辉煌的灯火,衬托着此时的冬夜气氛格外静谧。阳台窗玻璃反射着一片从户外投射来的黄红色的光线,与客厅的白炽灯光交织着,让人觉得冬日的夜晚倍觉温暖。冯程程盘腿靠坐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陈阳在客厅忙着烧水,泡茶,关注着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熟悉的姿势样态,他的轮廓真好看,大概是因为日常训练,皮肤晒的比高中时候黑了许多。陈阳大概是意识到了身边人的灼灼的目光,转身的时候,顿了一下,才把茶杯递到冯程程手中,也顺势坐到了沙发上。于是,就在这个静谧而温暖的夜晚,就在这间不大的客厅中,冯程程与陈阳几乎是彻夜长谈,第一次从陈阳口中听到了杨远超的名字,和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陈阳的讲述中,杨远超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东北人,高考时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进了上海公安学院,毕业时靠着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上海市刑警队,比陈阳早一年进警队。
“我来的时候,被分到了杨远超一个组,我俩还是一个办公室的。杨远超是个很有趣的人,性格很好相处,待人真诚热情,我个性比较闷,刚毕业那会儿,他挺照顾我的,我俩还合租了一段时间,虽然我们俩性格不同,但年龄相仿,兴趣也接近。所以,我们两个单身汉经常是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加班,下班后一起回家,遇到休假的时候,还经常在体育馆打球,慢慢地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他家是东北的,每年回家都会给我们带他们老家的特产,有一年,我还去东北玩过一趟呢。我和他的那张合影照片,就是在我刚进警队时在我们刑警队单位门口拍的。”
陈阳说:“程程,你没在我们这种集体呆过,你不知道我们那有一种氛围,叫做集体大于个人。”
冯程程反驳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医院也特别讲究集体主义、团队精神,讲究奉献。”
陈阳说:“不一样的。”顿了顿,陈阳又说:“我进警队的第三年,有一次要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当时我们接到上级的命令,要去抓捕一伙重要的嫌疑犯,这伙人我们已经盯了很久,执行任务的当天,我们警队派出了不少的警员,我和杨远超一起在一辆车上,一路跟上嫌疑人车辆,我担心跟丢目标,杨远超就把车开的很快,可是当天天气很冷,雨雪交加,路面有点滑,路况又很差,所以在经过一个弯道时候,我们的车与对面的急速而来的一辆罐装车迎面撞上了。”
冯程程听到这里,紧张地问:“严重吗?谁受伤了?”
陈阳说:“我当时坐在副驾驶,受了点轻伤,伤是不要紧,但是流了血,破了相,因此是不能去执行任务了。”
“在哪里?”
陈阳用手指了指额头处,“这个地方当时撞出了血。”
冯程程抚上去,仔细看了看,不仔细看一点都看不出来有痕迹,浅浅的一道印子,在额间,平时头发遮下来,完全盖住了。仔细一想,不对啊,仅凭这处伤口,不算大事。于是追问:“应该不止这里,还有吗?”
陈阳拉起手袖,露出胳膊,只见他的胳膊上靠近手肘处有一道长约十公分已经长好了的缝合疤痕。冯程程一看,心头一跳,这哪里是轻伤?!这道伤痕,一看就知道,分明是那种由于猛烈撞击形成严重骨折,后被缝愈的伤痕。她拉着陈阳的胳膊,抚摸着这道疤痕,低着头,轻声问:“当时很痛吧?”
“还好,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你老实讲,除了手臂受伤,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有了。车侧翻了,手臂被夹住了,所以受伤。”
“真的没有了吗?”
面对冯程程怀疑的目光,陈阳只好嗯了一声。
“那后来呢?你当时去了医院吗?”
“我受伤后,杨远超打电话给附近的另外一个同事请求紧急支援,同事把我送到了医院;对方车辆等在原地,等待交警处理,我们队长跟交警说明了情况,杨远超继续去执行任务去了。”
“你都这样了,他还要去执行任务啊?不是,他把车都开翻了,你们还放心他去执行任务啊啊?”
“程程!”陈阳语带责备,严厉地制止了她对已故战友的责备。那是一场意外,事先谁也没料到。
“那后来呢?”
“当然,任务已经迫在眉睫,不可能因为临时的状况,就让前期的工作付之东流。而且抓捕时机稍纵即逝,如果错过,我们以后就会面临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那后来呢?”
“后来,我住进了医院。他和队里其他的同事一起成功地抓到了那伙嫌疑人。那天,远超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听我们警队的同事说,他们在远超五分钟后赶到现场后,双方已经徒手打斗起来了,杨远超当场击倒了那伙人其中的几个,但是他也被一个亡命之徒拿匕首刺中了致命的心脏。同事们眼看着他倒在地上,鲜血很快弥漫了到了地面,我们一个同事拔出手枪,打中了对方肩膀,其他人听到枪响,才最终放弃了搏斗。等结束战斗后,大家把他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
陈阳回忆着从警以来面临的最残酷的血腥场面,心有余悸。那场战斗,不能说警方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只能说人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谁都会迸发出超级能量,尤其是那种把脑袋提在手上玩的犯罪分子,凶狠起来,真是玩命的。
“啊!”
“他牺牲的时候,我还在医院手术台上,后来我出院时候,才知道他牺牲的事情。我也是听警队的同事们讲述那次抓捕后来的经过。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在他去世的第二天,就赶到了上海,第四天,拿回了他的物品。后来,他被上海市公安厅评为革命烈士,葬在了革命烈士公墓里。程程,从医院出院回警队的那一天,我真受不了,我想,如果当天受伤的人是他,继续执行任务的人是我,也许躺在公墓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当时我不那么急躁,不那么火急火燎地想着早点抓捕到嫌疑人,如果我和他同时去了现场,他也许不会牺牲。”
“陈阳,你不能这样想,事实上不能去假设。也许你当时没有受伤,去了现场,保不齐谁会受伤。”冯程程忽然有点懂了,心情有点难过。世界上,有一种痛苦,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你朝夕相处很好的朋友。
“可是,杨远超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不牺牲的。”陈阳的目光落寞而哀伤,语调沉痛,声音也低了好几个度。
冯程程忽然发现,陈阳的眼中闪着泪光,于是她靠上前抱着陈阳,许久,她感到怀抱里的男人躯体渐渐温软下来,脑袋垂在她的肩头,气息就在耳边,“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那次任务中,太过于激进。”
冯程程想,陈阳省略了很重要的部分,比如,双方的战斗是如何进行的,当时的杨远超又是怎样受的伤,为什么其他警员没有及时到场,以至于他被人一招殒命。陈阳大概不愿意跟她描述的太详细,那个场面太血腥,他不忍回忆。
“这场战斗我没有直接参与,是我很大的遗憾,远超改变了我很多。”冯程程想,此后的每次出任务之前,陈阳估计都会想起他的这位战友。
那晚,冯程程和陈阳聊到很晚。冯程程跟陈阳说起她第一次上手术台的经过,那一次,她跟着主治医生为一位患有脑肿瘤的年轻女孩做开颅手术,她在几位医生旁边站了整整六个小时,看着人脑被切开的经过,看着血浆溅出来,看着脑组织病变,看着生命在垂死边缘,腿发抖,眼发晕,胸腔里翻涌着剧烈的恶心直想吐,到最后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毅力和韧劲坚持到最后。她看着她的同事们他们在运用知识合力对病人施救。手术完毕后,她瘫软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腹中其实已是饥渴难耐,但是既吃不下饭,也喝不下水。她说当时的她,根本不像一个经过练有素医学博士,完全跟小时候初次上台演讲的心情一模一样,慌张到不行。但是经历了第一次,后来多次跟着前辈们上手术台,到后来自己也可以渐渐上台主刀了,心态越来越从容。
“我内心的肌肉,就是这样慢慢锻炼得更坚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