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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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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叫谁遇上都觉得倒霉,尤其是周运车还是新车,他生气的不是因为别车这件事,而是别了车以后对方的态度。明明就是她抢道儿,下了车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周运不轻易跟人生气,可对方要是不讲理,那他也没法儿讲理。
关键是这人横也不横到底,赵严伩以来态度就变了,变得怪骚.情的。
长相是爹妈给的,谁也选择不了,周运从小到大没少吃长相的亏,他嘴不甜,不爱说软话,喜欢他的人少之又少。要说赵严伩占了长相的便宜也没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初周琪还不是因为赵严伩长的不错,才给他俩牵线的。
理解是一回事,生气又是一回事。
赵严伩一路上没少看周运眼色,他从头到尾都是那张脸,一副不愿搭腔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气性那么大。
到了家,周运二话不说要上楼,赵严伩也跟着,见人要关门,才横了一胳膊过去,挡住他要关的门,好声好气道:“这么早,来我屋我给你按按,放松下颈椎。我之前跟人学过,手艺还行。”
至于为什么不去周运的屋,赵严伩不想提。
周运顿了顿,这会儿气还没消,不想按。想拒绝,又被赵严伩拽着拽出了门。
赵严伩不由分说的拉过他,宽厚手掌握在他小臂,半桎梏着把人带到了自己房间。
不是周六,周运就不怎么来赵严伩房间,猛的在白天来,心思就不对了,尤其是赵严伩接下来要做的事。
赵严伩蹲在抽屉旁找精油,也不难找,就跟套挨着,找出来的时候精油还没开封,他给周运看,示意周运脱短袖。
周运还在看他的手,赵严伩手指长,又直,曲指时骨节凸出的明显,看上去就是双有力的手。这双手抓他的时候总是格外有力道,想到这儿周运兀地红了脸。
赵严伩看周运不动作,心想这不能脱衣服还要他帮忙吧?
“你学校坐久了脊柱会僵,又不爱运动,长时间这样不好。”赵严伩右手按到他后颈,温热的掌心捏了捏他微弯的颈子,捏了两下,察觉到他的僵硬,心说周运这身板儿确实需要按一按了。
周运梗着脖子,任由那只手在他肩周游走,捏过一处,一处又疼又麻,麻完酥酥的,过电似的让他浑身僵硬,放松不起来。
“给你开个背。”赵严伩拧瓶盖,周运脸一下烧了个透彻,这精油……不是他俩做那个的时候用的吗?
周运‘唰’的一下站起来,绯红的脸颊沾染着下午的日光,透亮,又有些羞赧。
“我不用了。”周运说的急,说完就往外冲,动作快到赵严伩都没拦住他。
色令智昏,冲回屋的周运默念两三遍,然后反锁了门。
赵严伩莫名其妙的看着周运一连串的动作,着实摸不着头脑,周运是不放心他手艺还是咋了,那逃跑的架势是生怕他追上。
一直到吃晚饭,周运才磨磨唧唧的下楼,埋头于饭碗,不跟他眼神交汇。
“车送去修了,这几天还是我送你吧。”赵严伩给他夹菜,说这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要他送周运。
周运想拒绝也没那个条件,于是点了点头。
“你晚上还要忙吗?要不要我带你去转转?”赵严伩担心周运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周运不是爱发脾气的人,闹别扭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容易想不开。
周运想了想,下个月有个课题要做,这个月末在做手头的收尾工作,没那么忙了,赵严伩要是想出去转转也可以。
“还行。”他说。
赵严伩想给周运买衣服,周运不太看重这些,衣橱都是他来打理的。早些年赵严伩也不大懂,都是有什么就套什么,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收拾自己了。收拾完自己就要收拾周运,跟他爱操心的性子脱不了干系,以前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哪一个不要他照顾,现在只要照顾周运一个,还轻松些。
工作日商场人不多,上了三楼男装区,赵严伩进常去的店给周运挑衣服,周运跟在他身后像条尾巴,对这种事兴致不高,赵严伩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挑花里胡哨的,赵严伩给周运选了件亚麻衬衫,领口做工精细,收的很巧妙,能衬出周运尖尖的下巴,穿上去看着精神。
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给周运挑衣服,周运给什么就穿什么,也不发表意见。
赵严伩正在兴头上,买了三四件还要买,被周运拉住腕肘说:“够了。”
赵严伩觉得有些可惜,意犹未尽的追问道:“真的够了吗?”
周运点头。
“那我们回去?”难得周运能跟他一起出来,就这么回去?赵严伩仰头看了一眼,楼上一层是卖美食的,电影院也在上头,心血来潮的问了句:“去看电影吗?”
周运看腕表,快九点整了,电影散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明天还要上班,便摇了摇头。
说出去都没人信,他跟周运在一起这么久,还没一起看过一场电影。赵严伩眼尾低垂,没说什么,周运要回他就只能回。
入夜月光格外明亮,赵严伩侧躺着看窗角晃动的树影,影影绰绰。记不得什么时候入睡的,只记得他做了一场梦。
梦见他刚从大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是三伏天,城市里比山里热的多,建筑工队的黄帽子在阳光下像一个个漂浮的气球,越升越高。
高空作业很危险,但是工资高。赵严伩才出来,又是高中文凭,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出来打工,有人肯收留他就不错了。
他那个时候刚十九岁,幸好成年了,上交身份证的时候他还送了口气,生怕人家不要他。
他妈那年生病了,病的重,不出来工作不行,他需要钱,很多的钱。
建筑工队有时候会拖欠工资,赵严伩干了半年不想干了,他等得起他妈可等不起,不做这个又不知道做什么。中介介绍一份工作要收中介费,他舍不得花那个钱,下了班就学人给自己挂牌子,苦力工,什么都肯做。
真比起别人他还算读过点书,字写的漂亮,有人找他做杂工,可惜他有时候工地有活儿,时间对不上。
说来也巧,那天是个雨天,赵严伩拿着牌子躲雨,就在工地不远处的大厦门口,他自己淋成落汤鸡,牌子写字那块儿还是干的。
他牌子就在脚边放,正拿胳膊擦脸,迎面走来了一个穿长裙的女生,正是周琪。
周琪那个时候还没谈恋爱结婚,一头乌黑的长发,大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格外青春漂亮。
“你什么都肯干?”周琪问他。
赵严伩愣了一下,然后坚定的点头,什么都肯干。
“给人做情人你干不干?”周琪知道她说的唐突,只是恰好遇上了,这个男孩看上去跟她弟弟一般大,湿发往上一撩拨,露出好看的眉眼,举手投足间那股少年气,正戳她审美。
赵严伩傻掉了,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傻不愣登的问:“姐,你要包我吗?”
周琪笑出声,摇头道:“我有个弟弟,喜欢同性,最近闹着要出柜,我爸快被他气死啦,怕他出去瞎玩儿染病。我就想给他找个伴儿。”先糊弄着,等他不喜欢男的了再说。
听都没听过,男的居然喜欢男的,赵严伩退了一步,耿直道:“姐,我不喜欢男生。”
周琪眉梢一动,不管赵严伩的话,只是问说:“你缺多少钱?”
赵严伩没多想,直接道:“医生说我妈治病要几十万,我爸又摔断了腿,两个人一起看病得百来万。”
那个时候的百来万可比现在值钱,物价尚未涨到离谱,赵严伩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周琪直接应下了。
“我给你一百五十万,你跟我弟结婚。”
男的咋还能结婚嘛,又不合法,周琪让赵严伩别管那么多,要是愿意,就跟着她去见周运。
周琪态度很好,谈吐间能感觉到她的尊重,赵严伩想了十五分钟,答应了。
第一次见周运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见面,是周琪带着他偷偷摸摸见的,说先让赵严伩看看合不合眼缘,免得直接见面以后又反悔。
赵严伩还没懂周琪说的合眼缘是什么意思,就在咖啡厅后座隔着茉莉花看见周运了,周运坐周琪对面,正对着他的方向,穿着圆领T恤,一张尖脸,仪态很好。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偷窥,又不是。赵严伩见过不少城里人,他们大多步履匆匆,又或者是他自己步履匆匆,没有时间打量生活里的这些人。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一个人,尤其是这人可能会跟自己谈恋爱,只一瞬间这么想,心就涨涨的。
周运下巴处有块儿胎记,淡青色铺陈在左颌下,这个是周琪特别告诉他的,可能是怕他介意。周琪还跟他说,周运开学就读大二了,是一所很好的学校。
赵严伩带着周琪告诉他的只言片语,透过茉莉花打量周运,周运不爱笑,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天性使然。赵严伩那个时候也还小,哪会看人。他只是觉得周运读书很厉害,坐的很端正,看上去不讨厌。
不讨厌不代表喜欢,赵严伩跟周琪说他同意,周琪问他考虑清楚了没,赵严伩毫不犹豫的点头,说他考虑好了。
赵严伩跟周运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周琪跟周运说什么了,周运全程对他都是冷冰冰的,不主动开口。赵严伩也拘谨,明明是同岁,却不知道找什么话题聊。
“姐说到时候让我跟你一起住,你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赵严伩捡他知道的说,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直愣愣的。
周运看他,点头不语。
赵严伩抿嘴笑,笑的腼腆又拘谨,不知道往下再说什么了。
还不知道周运是怎么看他的,赵严伩没问,不敢问,怕被人瞧不起。周家人带他接触到了不一样的层面,见识越多越自卑。
他二十岁的时候正式跟周运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周家还没人苛待他,周运对他也客气,除了客气也没别的了。
跟周运在一起就是照顾周运的衣食起居,赵严伩越做越上手,他的价值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颇有些不学无术的意味。直到有一次,周运喝多了要跟他上.床,成年人那点正常的生理需求,到了赵严伩这儿,反而变得变异了。
他发现他没办法跟周运做,会不会懂不懂是一回事,想不想跟周运做这件事让他迷茫了。
没有拉过手,没有亲过嘴,直接就要做,赵严伩不愿意。
周运一开始没说什么,赵严伩躲他次数多了他也烦了。
“不行就分开吧。”
就像是谈恋爱,不合适就分手吧,周运这么一提,赵严伩也就当真了,他去找周琪,说周运他俩不合适,能不能就这么算了,钱就当他问周家借的。
周琪还没说什么,这话给周保泰听见,周保泰不愿意了。
“我早说他长成这个样子,靠不住吧,你还不听我的。”周保泰数落周琪。
周琪倒没火气,别说过日子,小情侣谈恋爱都有别嘴的,更别说对上周运那种脾气了。周运什么样儿周琪也了解,她不生气,反而劝赵严伩,“小严,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要磨合的呀,你看这家人之间偶尔还会有摩擦,别说你们俩小孩儿了。”
周保泰在一旁冷声道:“想走也成,先把钱都还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拿了我们家钱就想跑?”
赵严伩被周保泰说了个大红脸,好像是戳中了他最深的痛处,让他下不来台。
“爸,你别这么跟小严说话,小孩儿闹别扭我劝几句就好了,你在这儿瞎掺和。”周琪把赵严伩拉到一边儿,又是好一番开导。
没见过有人能把体己话说这么漂亮的,周琪一个大小姐,居然能理解赵严伩。
“你自己一个人出来不容易,有些话没法儿跟家人说,你可以跟我说,我现在也是你姐姐呀。”周琪宽慰赵严伩。
赵严伩被周琪那句姐给劝动了,他在家是老大,要扛起照顾父母又照顾子妹的责任,有些话真没法儿跟家人说,苦啊泪的全都得往肚子里咽。来了这么久也没交到朋友,说都没地儿说去。
“我弟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他不一定很好,好到能让你喜欢他。但是这世界上人大多都那样,各有各的脾气,我们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我不是在扫你的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愿意跟他磨合也是他的福气,可感情也勉强不来,你要是真不愿意了,你再跟我说。”
赵严伩那天从周琪那儿回来,突然觉得心态放平了,逃避是真的解决不了问题。
他这一闹,周运没说什么,周保泰先给他记了一笔,觉得他不靠谱,偏见就这么产生了。
隔了段时间,周运从学校给他带了颗小树苗,那时候赵严伩正跟师傅学种树,周运头一次送他东西,就投其所好了,又像在示好。赵严伩接受了,那是株李子树的苗儿,他种了很久,直到树木茁壮,直到枝头挂满果子,直到树被人拔掉。
赵严伩猛地惊醒,树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