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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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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严伩没有回应他。
以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时光又不是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晃晃悠悠的洒了还能再兑回来,逝去的被打上补丁,溜走的再找不回来,终将留下遗憾。
周运这样的纠缠,只会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的失眠。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了,周运还不懂对一个人再不抱任何希望是怎样漫长的一个过程。
他等待周运回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独处的深夜变成凌迟感情的刀,刀刀见血。他为什么不叫周运一声呢?他要是叫周运一声又会是怎样呢?赵严伩拉过棉被,缓缓跳动的心脏骤然收紧,紧到他发疼。
隔天起来状态不大好,要赶早车,回家的路途有些长,中间要转三四站。赵严伩是在下了高铁由市转县的路上,发现他身后那条尾巴的。
大巴车摇摇晃晃,破旧的车内天蓝色窗帘沾着洗不掉的油污,风一刮直往人脸上招呼,周运嫌恶的躲了躲,探出座位的脚踏在过道上,油亮的皮鞋与这辆老旧不堪的车格格不入。
车内只有寥寥几人,赵严伩正闭目养神,途径坑洼不平的道路,剧烈的颤动让他睁开了眼,看到了那双皮鞋,还有座位上满脸挑剔的周运,四目隔着短短的过道对上了,谁也没先错开眼。
赵严伩审视的目光直盯周运,周运从没跟他回过家,别说回过家了,周运连跟他一起出去逛逛的次数都少之又少,这次居然敢就这么偷摸的跟他走。周运这种在城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山里条件的恶劣。
“过来。”赵严伩叫他。
周运有些意外,以为这人不会跟他说话,现在居然在叫他过去。他扶着车座迈步过去,在颠簸的车内跟着节奏坐到了赵严伩身旁。
“下车以后在原地买票回去,下午车次还多,你到市里如果没车了,可以住一晚再走。”
周运梗着脖子,坚持道:“我不回去。”
赵严伩捏了捏眼角,早餐没吃,现在这个车颠的他难受,周运还在给他找事。“我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山里也没你想的那么方便,你根本待不惯。回去吧,趁着还有车。”
车外划过一排排低矮的建筑,还有广阔的田野,泥土的味道沿着车窗贯通在整个车厢,四处游荡。
“你住的惯,我就住的惯。”周运从包里掏了保温杯,天气已经热了,他的保温杯还随身携带,里面装着一早泡的糖水,递给赵严伩道:“温的,喝一点。”
赵严伩摇头,不想喝。
周运把杯口递到他嘴边,柔声细语地,“小口喝,喝一点会好些。”
车过了最坏的路段,前路已经平坦了,赵严伩拗不过他,尝了一口,万幸周运杯子里的糖水没那么齁,淡淡的,让他胃里舒坦了些。
“你不上班吗?”赵严伩靠着椅背,目光扫过窗外熟悉的风景,没看周运。
周运装杯子的手一顿,隔了几秒才说:“我停职了。”
赵严伩缓缓扭头看向他,无声地询问为什么。
周运讪笑,理由不大充分,“搞不来。”同时追你跟忙工作搞不来,只能先搁置一个。
“周运,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决定。”赵严伩提醒他,周运为什么停职根本经不起揣测,他也不想管。
周运点点头,他在做什么他自己清楚,停职也不是一时冲动。刚分开那段时间他埋头工作,以为日子还能照常过,后来发现不行,没了赵严伩就是不行。
工作什么时候都会有,可人错过了就不再了。
车行驶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在下午两点到达了县城,入了县城还要找车进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他跟周运一起吃了午饭。
吃午饭的餐馆在车站一旁,小小的一块儿地盘,进深一间,墙壁泛着黄,看上去已经开了不短的时间了。
赵严伩胃里不舒坦,吃的少,周运吃不惯那股羊肉汤的膻味儿,吃的比赵严伩吃的还要少。赵严伩瞥了眼他剩下的饭,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回家跟他爸提前打过招呼,他爸让他邻居的叔帮忙接他,说是三点钟到,过了三点也没到,俩人就站在车站,望着那条窄窄的公路,过往的车荡起一片沙尘,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土味。
赵严伩提的还有行李箱,反观周运,只有一个双肩包,包瘪瘪的,看上去就没装多少东西,怕是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赵严伩默默看着他,在心里无声的叹气。
邻居大叔是在三点多到的,开的拖拉车,车胎上带着泥土,像是刚从地里出来,晒得黝黑发亮的脸见着赵严伩就笑,操一口乡音说:“叔来晚了,快上车,你家里人都等着呢。”
倒没多问跟在他一旁的周运,两人上了车,车上只放了一个板凳,周运愣住了,眼珠子一转说:“我坐你腿上不好吧?”
想什么呢?赵严伩斜他一眼,冷淡道:“你坐我行李箱上。”
“哦。”语气里还有些失望。
过县以后路更不好走,有人住的地方路段好,平坦,没忍住的地方就没修路,轮胎压过的地方掀起一阵尘土。天干,土乱飞,也是天干,路还好走,下了雨的路打滑,一个不留意车都能陷进去。
周运被颠的有些坐不稳,没有扶手,又不愿意碰脏兮兮的车,只能去抓赵严伩。才洗过的手不知在哪沾了脏东西,全然不顾的抹在了他洁白的衬衣上。先前还嫌公交车不稳,现在看来拖拉机还是最不稳的,颠的他屁股发麻,过个沟坎就止不住的往赵严伩怀里栽。
赵严伩揽住他脊背,拍了拍说:“坐好。”
“这路太烂了,不抓着你,我都能被颠飞出去。”周运手还在他腰上放着,紧实的肌肉握上去很可靠,周运舍不得撒手。
哪有那么夸张,赵严伩就知道周运吃不了这个苦,娇气蛋儿。下车之前就提醒过他,要他回去,现在倒好,真成麻烦了。
越走越慢,周边的景致也变得截然不同,初见时直觉得原生态,人好像一下子被拉进了旧时光,葱郁茂密的植被和未经修缮的土路让周运晃了眼,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去爷爷奶奶家的那条路。
时不时出现的小平房像遗落的孤岛,矗立在草海的碧波里,他能看见风的形状,蜿蜒起伏,像连绵不断的绿色丝带,平滑,轻柔。
穿过了田地,到了平整的路上,才渐显人烟。风的声音换做人群嘈杂的声音,周运恍惚的看,已经进村了。
赵严伩拉开他的手,低声道:“快到了,坐好。”
这个坐好是在提醒,到人前了,要注意举止了。
赵正升已经在家门口等了许久了,拖拉机的声音传来,他才用脚碾灭了烟,站到门口张望。
车停,赵严伩跳下车,伸手扶了下周运,拿下行李,看向了他一年多未年的父亲。年纪渐长,长时间不回家,每次回来都能更加深刻的发现父亲的变化,尤其是两鬓的白发,夹杂在渐少的黑发中,叫人不忍心多看。
“爸。”赵严伩站在门口叫他。
赵正升摆摆手,招呼道:“进屋吧。”
周运紧跟在赵严伩身后,赵正升突然回头,沧桑的目光把周运看的顿住脚步,良久没动。
赵严伩没介绍周运,赵正升也没问,没问却也知道是谁。
“走了。”赵严伩唤他。
迈过屋内那道门槛的时候,周运发现赵正升腿脚好像不是很利索,一条腿有些跛。
向琴在堂屋纳鞋垫,赵严伩一进屋就叫了声“妈”,向琴放下手中的活儿,面上喜悦不怎么显,声音能叫人听出那份高兴,“老大回来了。”
一家人团圆的场景,周运站在一旁,赵严伩没介绍他,他有些尴尬。
那么大个人,向琴不可能看不见,她能活到现在,不还要托周运的福嘛。“周…运,是吧?怎么那么瘦?”
周运惶然的看向琴,没想到会被叫名字。
“哟,这还有块儿胎记呢?”向琴多看了他两眼,笑道:“长到下巴上还怪可爱的。”
周运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向琴看上去比蒋英要苍老些,可眉眼间的气质倒不俗,不像是这山里该出现的人。
“妈,饿了,给下碗面吃吧。”赵严伩转移话题。
“瞧我给忘了,你们先去屋里坐,饭好了我叫你们。”向琴说罢就往厨房去,赵正升坐在凳子上,又想抽烟,碍着周运在,手痒的摩挲着掌心的茧子,什么也没说。
赵严伩带着周运先回屋了,房子也是近几年才盖的,看上去还新,再新的房子也比不上城里,周运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些简陋,床倒是挺大。
“我以为他们都不知道我。”周运坐在床脚,看赵严伩收拾行李,说话声音极小,因为这墙薄,看上去就不隔音。
赵严伩手上忙活着,头也不回的说:“拿钱回来的那年我就告诉他们了。”
那么大一笔钱,他不可能不交代清楚。
周运心里酸酸涩涩的,同样是知道实情的两家人,态度却是截然不同。赵正升在门口看他那眼,没带任何厌恶的情绪,没有探究没有质疑没有刻薄,古朴到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
赵严伩手一停,缓缓道:“你谁也没有对不起,对他们来说,你是我们赵家该感激的对象,对我,你也用不着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