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之人》尤源一

4、同一个人

　　除了一些零碎的小摩擦，温安然与韩云算是相安无事了两年。周围人察觉到什么地方不一样的时候，当事人打个马虎眼也就糊弄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都会逐渐像对方靠拢，更别提是待在一个身体里。温安然以前不吃辣，现在却也可以接受了一些；韩云跟宠物——一只叫“菲菲”的拉布拉多相处得也很融洽，吵架变少了，也多了更多理解。

　　高二的某天放学后，班主任把温安然叫到办公室，说她有一封信，温安然诧异，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寄信吗？

　　她打开信封，是一封手写的感谢信：

　　亲爱的温安然同学你好，感谢您这一年来对流浪动物基地的资助，感谢您给这些小生命们重生的机会。我们也是恰好认识银行的工作人员，打听到您只是一名高中生，我们不鼓励未成年捐款，还望您的家人知晓此事。这次冒昧给您写信，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再次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也欢迎您来我们基地参观。祝您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落款是本市的一个流量动物援助中心。还附上了几只小狗狗和工作人员的合照。

　　温安然从刚开始的一头雾水到现在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与韩云之间不对等的地方在于，韩云可以知晓她做了什么，她却不知道韩云做了什么，除非对方主动告诉她，很明显，在这件事上，韩云隐瞒了她。

　　“你是不是背着我捐钱了？”等见到韩云时，温安然开门见山地问。

　　“呃……你知道啦？我怕你要说我乱花钱才没告诉你的。”

　　“那你也不能瞒我一年啊！”

　　“其实准备一直不说的，每个月从你的零花钱里扣了一部分去银行汇给援助中心那边的，银行人看我穿校服还问我多大了，会不会遇到骗子了，我说不是的……”

　　“你每个月汇了多少钱？”温安然打断了她的话。

　　“对于你来说不多吧，也就500吧，短信我都给删了，太多了也瞒不住你是不是？反正我也没啥开销，衣服买了不能穿，吃的用的都不愁，你就当是我花出去了呗！”

　　“你这人真会借花献佛。”

　　“我不填了你名字嘛！人家感谢的也是你，我是在替你做善事。”

　　“你以后不许再偷偷瞒着我做什么事儿了，这对我不公平。”

　　“我是在网上看到的，你不知道那些小猫小狗多可怜，没人帮它们会死的，你浪费的那些吃的够它们吃一天，就能多活一天。还有'菲菲'过得多好，那些流浪狗呢？你之前说想再养一只柴犬，我说你可以去领养一只小土狗，你都不干，所以我没跟你说了。真的，你可以去看看，你看那照片上的小狗多可爱啊！”

　　“唉，我被你说动了。我周末去看看。”温安然真的很喜欢小动物，只不过以前的她从未关注过这些，也不知道流浪狗也可以同样很可爱。

　　“真的啊？我看大家说小土狗很聪明的，也很忠诚，没什么区别的，还不容易生病。”韩云兴高采烈的解释。

　　“哦？那挺好的，'菲菲'小时候生病差点没了呢！”

　　“嗯嗯，我说有钱人就应该多做好事，你看，别人都感谢你，多有意义的事啊！你说借花献佛也好，反正我很开心。”

　　“不要道德绑架我啊！好像是挺开心的……”

　　“开心万岁！”

　　原来韩云的开心也可以影响自己，温安然心想。当然，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她们第一次大的冲突是爆发在高三那年。

　　父亲问过她以后想不想跟哥哥一样出国留学，母亲想起了两年前神婆的话，坚持让她留在国内，如果能不出省就更好了。她自己的出国愿望也没有那么强烈。

　　“干嘛不出国啊，出去看看多好啊！”韩云在梦里问温安然。

　　“哥哥一直在国外，我小时候去过欧洲、澳洲还有新马泰，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国内的生活。”

　　“国际学校你不出国干嘛？你就去嘛，还有哥哥照应，我从来都没出过国呢！”

　　“反正我不想去，我不是你圆梦的工具！”温安然的语气听起来很生气。

　　“不去算了，干嘛那么凶！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啊！你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父母给你的，饱汉不知饿汉饥。”韩云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你态度好一点，我已经对你够仁慈的了，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温！安！然！你这个冒！牌！货！”温安然咬牙切齿。

　　“好！原来两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变。我平时也帮了你不少忙吧？还有好几次考试要不是我提前去办公室里看了考题你能考那么高的分？”

　　“是我的错，作弊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以后也别做这样的事了，你要是觉得我不好，你就走远点儿！”

　　“你无情别怪我无义。”说完韩云便消失了，留下了一片黑暗。第二天早上醒来温安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这一次的例假已经结束了。

　　欣欣是温安然在高中里唯一的好朋友，她也不怎么爱说话，笑起来却很甜。和她成为朋友的契机是因为她和温安然喜欢同一个小众的乐队，温安然便像遇到知己般兴奋，甚至无条件地为这份友谊而付出。

　　“唉，我们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你要是想让我代购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寄。你为什么不出去呢？我们一起去多好啊！”欣欣已经拿到了加拿大某个大学的offer。

　　“你忘了我哥在美国啊！我懒得坐那么远的飞机，我会想家的。再说我想念中文系，出什么国啊！”温安然说得在理。

　　“哈哈哈，也对，你家有你哥哥出国读商科就够了，你想学啥就学啥了。我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个妹妹，都让我出去念工商管理。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读什么，那就听父母的呗，反正大家不都这样。哎，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学中文的话。”

　　“还没想好呢。开个书店？现在都没什么人看书了。”

　　“哎呀，还是老幺幸福，也不会有什么压力，你想干嘛就干嘛啦！挣钱的事就交给你哥哥好了。”

　　“怎么？看不起我啊？我也不差吧！”温安然不服气。

　　“没有啦，你这几次模拟考考得都好好哦！”

　　“额，马上就要毕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啊？”提到考试温安然心里有愧，赶忙转移话题。

　　“有，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啊！”欣欣贴近她的耳朵，“其实我暗恋吴州伦……”欣欣羞怯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以至于温安然都没怎么听清名字。

　　“谁？吴州伦？哦？原来你喜欢他啊！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那你跟他表白啊，都要毕业了。”

　　“人家不好意思嘛，哪有女孩子先表白的，万一他拒绝我了多没脸见人啊！”欣欣推搡了一下温安然。

　　“好吧，那我给你打探打探？再暗示暗示他？”

　　“嗯……如果你可以的话……”欣欣的脸红透了。

　　没过几天，自习课后突然爆发了一阵起哄声。“喔哦！在一起！在一起！”男生的声音洪量，惹得别的班级路过的同学也驻足停留。

　　温安然向吴州伦告白了。不，应该是韩云向吴州伦告白了。是的，温安然来例假了，韩云替她做的。

　　吴州伦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是不是男人啊？答应她啊！”他的同桌说话激他。也不知是真心愿意还是给温安然一个台阶，或者是女追男真的隔层纱，他点头同意了。看到这一幕的欣欣夺门而出，一肚子的屈辱化成断了线的泪珠。

　　“你看起来很高兴？”晚上温安然在韩云的梦里问她。

　　“是啊，我有男朋友了，哦，你也有男朋友了。”

　　“什么？才一天你怎么给我弄出来个男朋友？是谁？”

　　“就是那个吴州伦啊！算得上你们班里数一数二的，我之前就觉得他挺帅的，我一告白他就同意了，没想到啊，男生果然都喜欢又白又瘦的，我以后要把头发留长，化化妆修修眉，打扮一下还是挺有女人味的。”

　　“你发什么疯？谁是你？你不过是个孤魂野鬼，那是我的身体！我昨天才问吴州伦有没有女朋友，你今天就跟他告白？你让欣欣怎么想？”温安然气得喘着粗气，拳头也握紧了。

　　“我管她怎么想？”韩云不屑。

　　温安然被彻底激怒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有没有过朋友啊？你懂不懂什么是朋友啊？你有没有人性啊？”

　　“我没有啊！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是孤魂野鬼，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韩云吼着。

　　“你明天必须跟欣欣道歉，还要跟吴州伦分手。你没有资格毁了我的友情！”温安然态度强硬。

　　“我喜欢吴州伦，我想跟他谈恋爱，哪怕只有几天，他不也喜欢我？”

　　“你真可悲，你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的是我并不是你？我想你上辈子一定死得很惨，因为你自私、贪婪，别人能正常投胎去获得新生，你只能这样苟活。如果你只是想报复我，也不过是在耗费你自己，让更多人讨厌你，你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面对温安然的步步逼近，韩云彻底失了防守，双腿发软的瘫了下去，“原来鬼魂也会崩溃。”温安然静静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她。

　　“对不起，昨天是玩得大冒险。”第二天早上，韩云肿着昨夜哭红的眼睛给吴州伦递了一张小纸条。对方看完把纸团揉成球，骂了一句“cao！”

　　整个一天欣欣都没有回过头，等到放学时韩云鼓足勇气追了上去，“欣欣，你等等。”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我昨天是开玩笑的，对不起！”她一把抓住了欣欣的胳膊，把她拉到角落。

　　欣欣挣脱了她的手，“呵，你还有脸说对不起？”

　　“我已经跟吴州伦分手了，再说他后面也要去加拿大，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谁要你不要的东西？你把我当什么了？”欣欣毫不领情。

　　”是我的错，我再次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我们还当朋友好不好？”

　　“朋友？你算什么朋友？跟我抢男朋友的朋友？真不知道吴州伦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不就家里有钱、成绩好一点，看你的样子，瘦得跟竹竿一样，全班就你一个女生校服要穿短裤，哪里像个女生？我现在在想他不会喜欢男人吧？”

　　“啪！”韩云没控制住给了欣欣一巴掌，好像在发泄她在温安然和欣欣这里受的气。

　　“你竟然敢打我？”欣欣暴怒着要去抓韩云的头发，被她利用身高优势钳制住了双手。

　　“我替温安然打的你！”

　　欣欣完全听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只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因为原来的温安然会处处让着自己，这也是她们为什么能做三年好朋友的主要原因。

　　“我替你把问题解决了，不过欣欣没原谅你。”夜里，韩云向温安然解释。

　　“这都是你犯的错，我真倒霉，我就知道欣欣不会原谅我的。”温安然着急地抓着头发。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欣欣马上就要出国了，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那你就换一个嘛！欣欣有什么好的？每次都是你让着她，她过生日你送她那么贵的娃娃，你过生日她送你什么了？一个化妆镜，你化妆吗？”韩云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告诉她。

　　“友情不是用这些衡量的，我们会在一起讨论喜欢的乐队，她会陪我放学回家，陪我看演出。”

　　“我也有陪你上课陪你回家陪你写作业陪你看演出，那我也算是好朋友咯？虽然你看不见。”

　　“算了吧！希望如同那个神婆所说，我活不到21岁吧，快了也就三年不到了。”温安然满眼惆怅，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离21岁越来越近了，还是没有好好想过21岁之后要做什么，如果生命戛然而止除了对家人的不舍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你别这么想嘛！我们都还年轻，我以后一定不乱来了，我们握手言和吧！”韩云没想到刚成年不久的温安然竟然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变得如此颓废，她从心底生出愧疚感。

　　“随便吧！”温安然拒绝了韩云伸过来的手。

　　原来温安然不开心，自己同样不会开心，韩云自责，怎么就忘了其实她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