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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天色还是蒙蒙亮,当梁维夏打着伞走到水坝前,果然见到常久安在那里。
      打来的伞收起靠在一边,常久安正费力的搬着什么,湿透的刘海紧紧贴在两鬓,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在下巴如注般滴落。
      在未完成修缮的堤坝前已堆了一大摞的石子沙包,常久安将手里的一袋丢向那堆两米多高的顶端,才扶着那长堤喘了口气。

      常久安缓了口气,转身要继续搬运,却被走到了身后的梁维夏微微惊了一惊。
      梁维夏将伞往前推了些许,罩住了常久安:“这样担心做什么,三天的雨也不见得能淹过这长堤。”
      “……”常久安用袖子擦了把脸,但他的袖子已湿的能拧出水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似乎也是察觉了这点他扯了扯嘴角,答道,“我怕梅雨提早到。”

      “长坡县是你的祖籍?”
      常久安笑着摇头:“五年任职县令前,我听也没听过这个地方。”
      梁维夏仰头看了看常久安堆的屏障,叹气道:“为什么这么拼命。”

      常久安听了陷入沉默半晌,并不答,只是忽然将视线眺望向远方,喃喃的反问道:“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是为何。”
      梁维夏一怔之后,答道:“自是为了保家卫国。”

      “将军的气量叫人佩服。而常某……却只是个小人。”常久安嘴角带着一抹满不在乎一般的笑意,“常某自从被先帝贬黜至此,这五年来,想的事既不是父仇,也不是升职或者其他什么……”
      眼前的人说自己从未想过父仇,这话有些超出了梁维夏的意外,他却不吭声,耐心听着。

      常久安的眼中此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声音微微抬高了几分:“常某唯一想过的事,就是留名。”

      “留名……”
      梁维夏微微吃惊,这有些乱来看起来对什么也不在乎的常久安原来也有如此执着如此势利的想法。

      “自古以来,之所以王者相争,文人斗诗,英雄斗武,功臣名将,在我看来,无非都为在后世留个名。常久安此生遇上了刘长央,或许既不能成为王者,亦不能为诗仙武圣,功将贤臣。”常久安说到此处眼帘微微低垂,“但既于长坡县任职,做个好官,至少死后有妻儿有长坡县三十几人百姓记挂。人死灯灭化为虚无,若死后连一个人都不曾记得,又哪有过生于世上的证据。”

      听到这里,梁维夏猛然醒悟,当即几乎要为自己的迟钝跳脚。

      只需想想怎能不懂,这曾一朝高中状元的旷世奇才,被束缚在此,若不是先帝驾崩,加上这许多的阴差阳错,只能几十年后在此默默入土,从此仿佛不若有过此人。
      梁维夏感到心口微微一抽,仿佛听见四周的雨滴和绿水青山都在嘶吼着眼前的人一直执念的一句话。

      他要在死后还有人记得有一个常久安曾在这里,有一个常久安曾活于世上。

      梁维夏叹息一声,还在感慨着人生的微渺,却听见常久安发出纯粹的笑声。
      他的眉笑的弯弯的,双目中难得竟满是幸福洋溢:“不过,后来我就中意上这里了。”

      “中意……这种地方?”
      “长坡县,你都想象不到这里有多好。”

      “有多好?”
      在梁维夏愈发疑惑的视线下,常久安只是摆摆手一副此事只可意会的神情,从伞下走了出去,继续搬运起沙石袋子来。
      梁维夏叹了一口气,望望那高三米多的长堤,不忍他一人完成,便也收了伞放在一旁,加入了劳动。

      刘景坤醒来之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身子一如既往的离床铺老远。
      伸了个懒腰后,刘景坤的脑子渐渐清醒,才发觉屋外下着雨而常久安与梁维夏都不见踪影。
      常久安竟连被子也未理就出门,这叫刘景坤很是诧异,走出屋外,昨夜的餐桌竟也未清理,这实在不是常久安那性子会做的事。

      重要的是连梁维夏也不见了,这更叫刘景坤慌张,无奈屋外雨越下越大,只得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伞。
      而他冥冥之中总像有人指引一般,开的第一个柜子里,便见到了那放在最上方的簿子。

      那正是常久安翻了一路的太医手札。

      刘景坤有些吃惊,太医院虽万事记录,但绝不会外传,常久安为何会有?又为何要收起来?

      “盛建一十五年。”看了硬皮上的字迹,刘景坤有些困惑的眯起了眼睛,这一年他才九岁,常久安也不过十三四,似乎也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他特意去偷来这本东西是要做什么。

      刘景坤未多想便翻开了手札,但看来看去无非就是一些记录,刘景坤细看了前两页便反复的乱翻了几下,正要合上,却扫到了让他留意的三个字。

      “常钦尹。”

      刘景坤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得屋外雨中传来的脚步声,常久安的脾气他领教过了,于是当即慌张的合了手札放回原处。接着略一思忖,干脆在地上一躺装睡。

      他闭上眼,心思却不停的围着那本手札打转。

      要他不想也难,他自幼对常钦尹的印象就只是一个过世的大将军,最近又加上了一个,岳父。不不不,暂时还是常久安的爹。
      但盛建一十五年……他这才想起,的确是他八九岁那年,举国大丧一月,父皇旨意常将军以国葬下葬。
      虽然常钦尹死时他仍年幼,也从未曾和他谋面,后来却也在众人口中听说过那个前辈的事迹。

      那以身救主为结局的辉煌一生。

      可常久安收着这手札,莫非是在怀疑什么?

      刘景坤还在胡思乱想,常久安已掀开帘子进了里屋来,径直走到柜子前找了身干爽的衣裳换上,又用布擦了擦发,常久安整理好床铺后本准备出去,却在见到仰躺在地的刘景坤时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

      刘景坤只念着“不会是被发现了”,却完全没发觉自己引起人注意的地方,是扬起的脖子上昨夜梁维夏留下的那一处红痕。

      为了不发出声响,常久安只能忍着笑看着刘景坤的睡颜。明明与刘长央是父子,却长得完全不像,只有发狠的眯起眼睛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但看着看着,常久安的心情又渐渐低落了下来,视线越过窗子落在了院子中央。

      刘长央曾站在那里说过的一段话再一次响在耳畔。

      “……常久安,这点别学你父亲,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月明星稀的深秋夜空下,那个年近五十的皇帝一身便服,苍苍白发,比年纪老的更快,却挺直着腰板。

      他曾当这些话不过是他的托词,全都是一堆狗屁话。但此时,却忍不住因这句话心烦意乱。
      他需要时间,但已完全不能想象若刘景坤难耐离去,花落枝空,自己将要承受怎样的冲击。

      刘景坤,你的花期……有多久?

      疑问中手指情不自禁的攀上刘景坤五官精致的脸,常久安抿了抿嘴,手指绕到了他的耳旁盖住了他的耳朵。

      “刘景坤,……”
      刘景坤绷紧了神经,突然只感到耳朵被覆盖,耳边忽然传开低低的嗡嗡声,朦朦胧胧听见常久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却没听真切。

      他只得一皱眉,揉揉眼,装作刚起的样子,坐了起来:“啊?……你说什么?”
      这种举动会弄醒人也不奇怪,常久安并没有太吃惊,只是道:“我已叫梁将军回京去养伤了。今日下了雨,明日若雨停下,你我便接着将长堤修完。可好?”

      梁维夏被赶走了?!刘景坤顿时一喜,什么也忘光了,直应道:“好,好。”

      常久安微微一笑,这才起身到屋外,刘景坤听着屋外收拾碗筷的声音,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笑,一边慢吞吞的穿衣裳,早已把手札的事搁在了一边。

      简单洗漱后,又同常久安一同享用了他备的早饭,两人便一同打伞去了私塾。

      撑着把伞坐在台阶上,耳边尽是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细细在孩子的朗声高叔的憨声中分辨常久安的沉稳声线。
      时近中午,常久安终于送走了学堂里的学生,在书院里收拾了一下便走了出来。
      此时雨渐息,乌云散去,终于透出日光。那道日光正照在常久安的身后,一道光圈下这画面在刘景坤眼中简直美的不敢逼视。

      在刘景坤觉得人生最惬意的事不过如此时,一道不属于长坡县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刘景坤不易察觉的低倾下了伞,盖住了脸。
      下一刻飞奔的马蹄声踏破了地上的水洼,五十余人马在他面前大门外疾驰而过。

      真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子宣竟这样快就追来了。

      是将常久安扯开看个清楚,抑或是等他自己打开心扉……
      回头看向表情僵硬的常久安,刘景坤知道,已到了他做下决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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