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朱雀谷。
骤雨初歇，草露微垂。天边的云气飘飘渺渺，满山谷的炽槿花经风雨一洗，倒更显出柔软来。谷中的仙童们自是最喜爱雨后光景的，只因雨后微风清清泠泠，伴着沾了雨的花香，实在是沁人心脾。
远处不时传来仙童的嬉闹声，青鸾殿内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浔音偏头轻斥一旁的童子：“不见贵客来么？叫他们快别耍了，认真修炼才是，叫人见了像什么话。”
梳着垂髫的童子向浔音及客人福了福身，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浔音这才向两位客人长揖了一礼，道：“不知荀怿司与......这位仙君光临敝谷，晚辈恭迎不周，还望见谅。”
这两人身段颀长，周身仙气斐然。为首之人青衣白发，却是青年男子的模样，手持仙簿，一看便是司命天宫中专掌命理的荀怿司，白翎。另一人身着月白色窄袖长袍，墨发倾垂，头上一顶白玉冠清清冷冷，其上精雕几朵祥云。他的面色微冷，细瞧之下却略显苍白。而令浔音心下骇然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了无生机。
白翎何尝不在暗自打量着这个仙界后辈，朱雀一族的最后一缕神脉？当下他便笑道：“忆萝仙君言重了，只因此事紧急，又关系重大，这才来不及下拜帖。”
浔音轻轻颔首，问道：“不知前辈所谓何事？”
白翎叹了口气，将身后之人引上前，道：“这是垣廷君，泯渊。”
“垣廷君！九重天的战神？可他......”浔音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泯渊的眼睛，眼尾微挑，睫毛细长，若是有神必定光彩熠熠，只可惜他的眸中有如一滩死水，无光无澜。
虽不曾见过这九重天之上的战神，，但她阿爹阿娘在时，时常提起垣廷君战场上是如何意气风发，气宇非凡，而今又何以至此境地？
“可他为何双目无神，活像凡间失魂之人，对么？”
浔音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对于白翎此行的目的，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白翎正色道：“不日前，东海叛乱，垣廷君受令镇压叛党，却不料那东海王暗中与魔族勾结，叛乱不过是虚势，大批魔族中人一举进攻，垣廷君所率领的天兵却不过千骑——以垣廷君地谋勇，倒不至于打大败仗，坏就坏在......魔界的至阴之器‘灭神’时隔十七万年又再度出世。”
“‘灭神’......可是十七万年前，冥帝璎泠对战濯昀尊时所用的那把魔锥？”
“正是，”白翎面色沉重，又道：“十七万年前，上一任战神濯昀尊被这凶器一击至元神俱散，事后冥帝也不知所踪，冥界一族十七万年来亦是安安分分，众神纵是想为濯昀尊讨个公道，也是无法。”
浔音忍不住开口道：“‘灭神’既是魔族凶器，又为何在冥帝手中？”
白翎面色微愠，冷笑一声道：“冥、魔两界岂非一直针对神界？说不定早已结了盟......”
浔音却觉得有些不对，她儿时听阿爹阿娘为她讲战场上的事，却多为神魔两族的，神、冥之间似乎并无多大仇怨......但她却再没打断白翎的话了。
而白翎似乎也发觉话题已偏，轻咳一声又道：“垣廷君被人手持‘灭神’暗算，但那人却似力有不足，是以他虽被击中元神，却只散失了五魄。而本司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垣廷君的魂魄。”
浔音面露不解，道：“此话怎讲？”
“本司查探过命理，得知垣廷君的魂魄不但散落于各地域，更散于各个不同的时间。换言之，处于‘现在’的四海八荒，未必就是垣廷君的魂魄所藏的那个四海八荒。”
浔音心下一动，却未出声，只顺着他的话答。
“五个魂魄，散落于不同的时空，若要寻回岂非难上加难。”
白翎道：“不错，但更难的是，如何穿越时间——幸而本司在九重天的藏书殿中得知世上有一种神器名曰‘混沌’，正可用于时空的接引。”顿了顿，又道：“相传‘混沌’之镜乃一面泛青光的镜子，镜面似清又浊，周身以一魂玉相襄，刀枪不穿，水火不入。古史记载此乃盘古开天地时留下的神物，为的便是保有苍云洱海之间的联系。”
浔音微笑道：“这\'\'混沌\'\'神镜莫非便在朱雀谷境内？”
“卷宗记载此神镜位于南方的一处称‘无垠洞’的洞穴中，除却魂玉的护佑，洞中还有一株菩提神树......是以本司这才叨扰仙君，前来一寻。”
“朱雀一族亦为天君座下一方守神，垣廷君之事于情于理也该是朱雀谷的事。同为天君效力，又何为叨扰一说?”浔音又揖一礼，“请荀怿司随晚辈来。”
白翎一喜，道：“仙君竟知那‘混沌’神镜在何处？”
浔音笑道：“神镜倒不知，但晚辈幼时贪玩，误打误撞见过那株菩提。”
她犹记得那菩提神树抖一抖枝干，便有许多闪着金光的树叶飘飘而落。苍老的声音自洞中回响，告诉她很多年以后，会有人来寻‘混沌’神镜的下落，望她引荐。
浔音叫来谷中大弟子，交代一番后便引着白翎二人向南而行。
不知白翎从何处寻来了一座轮椅，泯渊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任由他推着走，椴木輮成地轮子轱辘辘地转着，在僻静地山谷远僻处更显清晰。浔音一问才知，原来泯渊已有五觉闭塞，其一便是触觉，无法触摸感知，自然无法自己行走，更遑论御风。
一边走一边听白翎道：“自赤岳君与紫茗君陨后，朱雀谷倒是被你忆萝仙君整治得井井有条，仙君年纪轻轻，想来也是辛苦。”
赤岳君与紫茗君便是浔音的父母，朱雀一族昔日的王与后，七万年前已战陨。而朱雀一族千百万年来枝叶渐稀，到了这一代，竟只剩下当时年仅十五万岁的浔音。是以偌大的朱雀谷最终交予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掌管。天帝念及恩义，便准许朱雀一族将息，不必派军驻守，至今已五万年。
白翎曾见过幼时的浔音，那时她不过八万岁，与仙童们闹得甚欢，哪像如今，处处都端着上位者的姿态与威严，尽显世故。
浔音听罢，敛眉轻声道：“左右都要挑起大梁，迟或早又有何分别？”
白翎不再说话。
好在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穿过一道迷瘴，到达了‘无垠洞’。
那竟是个不甚起眼的山洞。翠绿的藤蔓蜿蜿蜒蜒，缠缠绕绕，将洞口遮得密不透风。不知名的细花星星点点，微风一拂，便要落下几朵，然不多时，被吹落的花又飘飘而起，回到花萼上。闭眼细听，还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嬉笑声，仿佛一起一落不过是个有趣得紧的游戏。
浔音倾身摸了摸那藤蔓，又低语几句，少顷，藤蔓便缓缓散了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三人这才上前去。
洞中却别有一番光景。
白翎从未见过这样的山洞。似洞却又不似洞，从外向里看，确是黑漆漆的，但往里走了不过几十步，便豁然开朗。
洞中央是一方清池，其上波纹卷着暖阳洒下的金光，熠熠生辉，池边是一株参天的菩提树，地上长着稀稀落落不知名的花朵，抬头一看，哪是洞顶，无边无际的天，碧空如洗，云卷云舒，他们来时的那洞口，亦被云雾隐去。
朱雀谷乃是最靠近人间的一处仙境，纵然仙气缭绕，亦接地气，满山满树像极了凡间的青山绿树，却不曾想过，这一个山洞的背后，竟倒像是不折不扣的天宫一角了。
这是第几重天？白翎无法回答。虽像，但绝不是他曾到过的任何一重天。此刻他无比庆幸浔音曾来过，否则他绝无可能寻到这‘无垠洞’。
正当细看周遭景色，那菩提神树已开口了。
“女娃，昨日方才来过，今日怎又来了？老头儿我再无故事可讲了。”
菩提神树的一张嘴长在树干上，此刻一开一合，便抖落了一地金叶，铃铃作响，十分清脆动听。
白翎注意到浔音自进了这山洞后，眼中才有些许明丽的光彩，似乎在这一树一池边，她才又像个会与旁的仙娥玩闹，天真活泼的孩子。
只听她笑道：“菩提前辈莫不是又睡得太久，忘了时辰了？晚辈上次来此已是七万年前，整日缠着前辈讲故事的孩子，如今也已长大了。”
菩提神树喃喃道：“又是一个七万年......是啊，你长大了，也不再唤我\'\'老树爷爷\'\'了......”
浔音目光忽有些黯然，扭头悄声对白翎说道：“儿时晚辈误闯此处，被菩提前辈赶着走，当时竟也顽皮，缠着前辈为我说故事，否则便不出去了。只不过讲了三天三夜，前辈的故事却句句不离这‘韵华池’边的花花草草，当时听得腻烦了，便找借口溜出去了。谁曾想后来发生了诸多事，便再也没来过......”
白翎有些想笑，却又是如何也笑不出口。纵然这些花花草草有灵，却不足以张口说话，忽然有一个又跳又闹的仙童闯入，想必是添了不少生机，简单的故事说了三天三夜，怕也是想要那生机多留一时罢。
他上前一步，长揖一礼道：“小神九重天荀怿司白翎，携九重天守神泯渊，见过前辈。”
“这孩子......七魄已失了五魄啊......”菩提神树缓缓道。
白翎再揖，道：“菩提前辈神通广大，小神此番惊扰，便是想求得‘混沌’神镜为小神作时空的接引，以寻回泯渊的魂魄。”
“早先便听前辈说起‘混沌’之镜，浔音却一直未得见过，如今替前辈引来了想见之人，也该让晚辈大饱眼福了罢？”浔音笑道。
菩提神树沉吟半晌，忽地挥起枝干，满树今叶“叮铃铃”作响，树下的韵华池中央水波翻涌，晕开一圈圈波纹，有一团青光自水中缓缓升起，浮出水面，进而升至半空，飞到了浔音的面前。
青光柔和，仔细一瞧，淡青色的魂玉裹挟之下，一面人脸一般大的银镜依稀可见。浔音不由感到新奇，抬手轻轻触了触，却见那魂玉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尽数吸入银镜中，再不见踪迹。“混沌”神镜便落到了浔音的手中。
浔音双手捧起神镜，却发现镜面浑浊得好似一团翻涌的灰云，映不出什么来，她不由得有些呆愣。
耳边传来菩提神树苍老的声音：“那是他命定的劫数，只是小女娃，还得要你陪他走一遭。”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卷起，手中青光大盛，浔音只听得菩提神树愈发响亮的摇叶声，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另一旁的白翎在青光亮起时便举袖遮住刺眼的光芒，再次放下时，睁眼一看。
哪还有什么山洞，老树，清池，浔音与泯渊已不见了踪迹，而他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回到了朱雀谷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