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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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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空桑林,日影正薰薰。
廊下,一个秋色曲裾的少女正在烹茶,不远处两位文士于松亭中手谈。
“安小姐性子很好啊,竟然能坐那么久。”一个青衣文士看了看安琉璃,不紧不慢的落下一枚黑子,对安公夸道。
安公只是笑而不语,他这个女儿他清楚得很,故而每当家中有客,安公都会让她坐在远处,即能长眼界,又免得她出错。
“对了安公,过段时间你就要高迁河州了,淳南这边,可有什么安排?”文士状似随意的问道。
“先生哪里的话?”安公大笑,“河州?!那可是天子脚下,我一个老匹夫,在淳南呆着,已经是淳南王怜悯了。”
“安公之名天下皆知,当年安公同学的几位先生,哪一个不是一国扛鼎,安公可别妄自菲薄。”青衣文士再次试探,如今天下十七国,虽然名义上都尊崇天子,但是早在五十年前的破鼎焚庙时,天下就已经开始动荡。
这老头在淳南十数年,虽然看来只是个普通学者,但是他终究是师出名门,淳南王断然不可能放他离开淳南。
安公笑着摇摇头,“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因为安国出身,所以师门才勉强收我,我学的都是编年记礼,和那几位师兄弟大有不同,谋略才智,我是远远不及同门。”
“安公过谦了,安公可是安国宗室,论才学,论身份都足以自傲,淳南王多次提到皆是赞叹。”青衫文士笑得意味深长。
老实的安公顿时喜上眉梢,又有几分感慨,“淳南王大恩,老朽之人,想不到淳南王还记得我。”
“安公,你出身高贵,又师出名门,淳南王其实一直很是欣赏,奈何……”青衫文士落下一子。
这棋局一目了然,青衫文士该提一子,他却只是笑看着安公。
安公沉吟片刻,不明所以,干脆开口问道,“先生为何不提子。”
“我怕这一子太重。”是啊,安公虽然流落,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安国宗室,是天下两大谋士的师兄,青衫文士说的哪里是什么棋子,他说的是淳南王为何不敢用安公。
安公一笑,拿起那颗被吃掉的白子放回自己的棋盒,“这局势先生都不敢提子,那么这局棋先生要输了。”
“安公,你这可是耍赖了!”青衫文士笑着敲了敲棋盘,“有那一子,这一局就能赢吗?”
“匣里龙吟,唯圣人知。”
棋局继续,不过几手,棋局已然逆转,青衫文士的冷汗爬满了脊背。
“安公!”青衫文士低下了头,“安公的棋力了不得!”
“不过棋局,先生不需如此。”安公笑着摇摇头落下一子,彻底绞杀了青衫文士的大龙,“先生让我那一子,不然胜负未可知也。”
青衫文士一怔,杀招落在局中,却让他如芒在背。
“先生,老夫已过了不惑之年,对许多事情都看淡了,等你到了老夫的年纪,约莫也懂了。”安公饮了一口凉透的茶,不远处安家大小姐安绯石蹲在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安公这些年可惜了。”青衫文士顿生惜才之心。
“没有什么可惜的,”安公看向青衫文士,“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生性愚钝,倒是小女儿颇为聪慧,我所求不过两个女儿有个好归宿。”
“哈哈哈哈,安公莫忧,淳南王的小世子年纪也不小了,你府中两位小姐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了。”青衫文士顿时明白了安公的意思,这老头子真才实学是有的,若能为淳南王所用,淳南王定然是如虎添翼。
安公皱了皱眉,“老小还好,老大还是留在家中吧。”
“安公这可不对了,长幼有序,大姑娘也到了豆蔻年华,可别耽误了。”青衫文士心生疑虑,安公长女才是他的独生女,次女不过才收养两三年,安公何至于亲次女而厌长女,“小世子过几日有一歌宴,安家两位小姐还是都去看看吧。”
“这……”安公语气越发为难,“我这长女,长相平庸,性子古怪,只怕会贻笑大方。”
“安公之女自然不凡。”青衫文士笑了,只当安公是开玩笑。
“狗崽子,茶凉了!”安公突然大吼一声,不远处蹲在树下的安家大小姐瞬间被吓得跌倒在地。
很快安家大小姐便含着泪过来加茶。
待到安小姐退下,安公这才看向青衫文士,“先生也看见了,她随了她母亲,性子弱,我这女儿我自己清楚,罢了罢了,先生放心,过几日,我便让她同她妹妹一起去吧。”
青衫文士这才满意,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待到用过茶点,才告辞离开。
廊下的安琉璃对自己可能的命运一无所知,刚刚才哭过,现在又高高兴兴的上前去看棋局。
“啧啧,阿翁赢了呢。”安琉璃也喜欢下棋,每日安公都会与她手谈几局,磨练她的心性。
“呵呵,是啊。”安公根本不在意棋局。
“这人下的棋真凶,阿翁你脾气太好了,换了我,我才不纵着他呢!”安琉璃一撇嘴,指着棋盘一角道,“这里我就和他拼了,绞他大龙!”
“可是这里无法绞死他的大龙,而且孤军深入,只怕……”安公摇摇头。
“那又如何!”安琉璃昂起头,“怕他做甚!既为棋手,何须怜惜棋子!”
“你啊,就是太在意输赢,每次输了都要手抖心慌,赢了就喜不自胜。”安公摸了摸琉璃的头,“等你输赢不在心,棋力才能再进一步。”
“阿翁,我也想与你下棋!”安琉璃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蹭到安公身边。
“绯石啊,你可想出去玩儿?”绯石是安琉璃的小字,她生于清明,安公怕她命弱,便为她取了个小名石头,又觉得女孩子叫石头不太好,便改做绯石。
“想!”安琉璃高兴极了,这么多年安家从不让她轻易出门,以前还好,安公会带着她到处游学,这些年她在安家可是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过几日淳南王世子有个歌宴,你与你妹妹一同去吧。”安公低着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阿翁?”安琉璃有些疑惑,然后便是羞涩,父女两个皆是低着头。
“绯石啊。”安公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道,“你是女子,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么阿翁告诉你,你在是女子之前,你还是你,是一个人,是安国的绯石。”
“阿翁,你在说什么?”安琉璃不解,今日父亲说的话太奇怪了。
“我说。”安公握紧手中的棋子,“我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阿翁担心什么?我好着呢!”安琉璃咯咯笑着,她在家里有父亲的庇护,嫁人也会有夫家的庇护,她可以一生无忧无虑,大部分贵女不都是这样的吗?
“……嗯。”安公用力闭了闭眼,“你自小心性纯粹,定然是有福之人。”
“我有阿翁啊,我当然有福。”安绯石爬到安公身边,靠着自己的父亲撒娇。
“傻姑娘。”安公的大掌抚着安绯石的发,心中悲痛,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女儿他还会不知道吗?至清至浅,离了家,只怕会受很多苦了。
“阿翁,到底怎么了嘛,你今天怪怪的,刚刚还吼我。”安琉璃憋不住话,索性问了出来。
“也罢,你也不小了,也该让你知道了。”安公思虑了片刻,“我要把你送到你阿姨家去。”
“为什么?”安琉璃顿时一惊。
“你去那边读书。”
“我不,我要跟着阿翁!”安琉璃不愿。
“阿翁要去做事,没法带着你。”安公无奈,他要做的事,终究还是一个人去做比较好,为了自己舍弃儿女,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可是我不喜欢住别人家。”安琉璃皱着眉,满心不愿。
“别怕,阿翁会给你打点好。”安公叹息着,前路漫漫,他也不知会如何,但是,既然为人父,他定会竭力护佑子女,不论如何,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好,他都会给她们一个好归宿。
“阿翁,我不要!”安琉璃固执。
“那你要怎样?”
“跟着阿翁!”
“那你不读书了?”
“……”
“阿翁要你读书,不为其他。”安公长叹,“绯石啊,去吧,好好读书,莫要让为父失望。”
“我在阿翁身边也能读书。”安琉璃依旧不愿。
“去吧,多学多看,都会好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记住,阿翁在。”安公搂着女儿不住的叹息。
“嗯,那好吧。”安琉璃不高兴的答应了,她终究是心疼自己的父亲的,父亲开口的瞬间她就知道,父亲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阿翁,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安琉璃窝进安公的怀里,她不舍,但是不得不舍,这是她的父亲,作为子女也会想要成全自己的父母。
“傻姑娘,傻姑娘。”安公红着眼眶搂紧自己的女儿,在这乱世,每一次离别都是永别,他可怜的女儿啊,注定要经历这一番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