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雪GL》如牙

20、就你多事

　　京郊。
　　一处早已经废弃了的宅院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幽静。

　　南宫墨染骑着自己的爱马琉璃盏一路小跑着来到跟前。
　　走到近处，才看到门槛上倚靠着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衫的少年此刻正毫无防备地熟睡着。那
　　人显然没有发觉，匆匆踏马而来的南宫墨染。

　　是他。
　　居然是他。

　　南宫墨染微微一笑。
　　真诚而爽朗。如同明媚的晨光。

　　南宫墨染不想打扰，轻轻地翻身下从马上一跃而下，又从自己的身上摘下了披风，搭在少年的肩头。
　　但就是这一下，又偏偏触动了少年，让他猛然间睁开了眼。
　　南宫墨染笑道：“不怪我啊，我只是给你盖东西，你别又不依不饶的……再说了，你家那么多地方你不睡，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来人。
　　也许是睡的半睡半醒，并不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为真，少年第一反应是揉了揉眼睛。

　　“顾沐春，你这家伙，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亏你到处去跟别人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我看啊，这几年我不在，你变得没什么良心了！”南宫墨染自然知道并不是这样，但是心想着既然是他么，调戏一下也是无妨的，反正他就是这样一个口没遮拦的性子，也改不了了。

　　“墨染，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顾沐春一脸愕然，可是明明是愕然，却忍不住笑容挂在脸上。可明明又是高兴的，眼眶里居然有些湿润。
　　顾沐春迅速一下站起来，却忘记了自己因为久坐而腿已经麻了，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直，被南宫墨染笑着伸手给扶住了。

　　只是一瞬间，被坚实有力的的臂膀拥入怀中，顾沐春不禁有些失神。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我是从军，又不是卖身！回一趟京师述职不行么……”想到自己此行的确是秘密，南宫墨染也不想多事，于是立刻岔开话题：“我说，你个顾沐春，几年不见，心眼挺多啊！我还没拷问你呢，好端端的你跑到我家故居来做什么！还睡在这里……不怕被豺狼虎豹的给叼了去！”

　　南宫墨染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这里并不是南宫家的正式宅院，而是作为庶子，甚至是一个并不被南宫家正统接受的外室曾经的居所。偏僻、破落、没人打理，偶然还会也野兽出没。
　　在八岁以前，南宫墨染一直跟随母亲居住在这里。随身侍候的，还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伯，南宫墨染一直唤做爷爷。三人相依为命，度过了许多时光。
　　后来母亲和爷爷相继离世，年幼的南宫墨染一时无人照拂，南宫家无可奈何之下，将这个见不得光的血脉接回去教养，这里就一直荒废了下来。

　　除了南宫墨染偶然会回来祭祀先人，几乎没人会来。
　　若是顾沐春真的在这里遇见了什么危险，恐怕呼救也没人能听得见。
　　加之他又不是南宫墨染自己，一个人也能单挑一只吊睛猛虎，顾沐春从小文弱，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人冒失地跑来这里，的确不妥。难免让人有些担心。

　　顾沐春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关切，嘴角微微抿了抿。
　　“墨染。见到你真好！”
　　顾沐春感慨而发。把许多的期待和想念都放在了心底。
　　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一幕。
　　可是一切真的来了。他却觉得还在做梦一样，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只有一刻不停地盯着这张梦里才能见到的生动面孔，傻傻地在心里憨笑。

　　顾沐春比不上南宫墨染英姿勃发，可却也是生得明眸皓齿，眼波流动，很是传情。如今这样醉心地看着眼前的南宫墨染，又如此真情实感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反倒让南宫墨染脸上热热的。
　　些许是难为情了。南宫墨染不适地避开了顾沐春的视线。

　　“什么跟什么啊！”南宫墨染笑着本能地推了顾沐春一把：“几年不见，你肉麻了不少！”
　　但是顾沐春哪里是南宫墨染军营里的战友那么孔武有力，武艺不凡的人，只是被轻轻一推，却像是软倒的杨柳一般，险些就要栽倒。
　　南宫墨染无奈，又赶紧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十分嫌弃地皱眉。
　　“我跟你说，我这趟回来，谁也没说，就想着等我办好事就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也算我运气好，少跑半天的路！”南宫墨染庆幸地说着：“说真的，你是不是算准我会回来，所以来等我的？”

　　等你？
　　算是，也不算是。
　　心心念念的等你是真的。可是，等到你确是意料之外。
　　顾沐春把那句‘不然呢’压在了心底，此刻却有些怅然。
　　他自然是知道，在南宫墨染的心里，自己依旧是那个难得聊的来的几个同窗好友之一，可是大概也永远止步于此了。
　　顾沐春故意不去提，这三年来，每隔一段时间，自己就会来这里看看，一等就是也一整天。等到盼空了，自己又安安静静地离开。

　　这些东西，提了又能怎么样。索性，他只是笑笑。
　　“也许，我们心有灵犀呢。”
　　心有灵犀。
　　至少，这听上去也是令顾沐春感到开心的。

　　“嗯！我也觉得。”南宫墨染一把将顾沐春拉在身边，像以往对待军士们一样，拥住他的肩膀：“走，陪我给我娘上一炷香。”
　　顾沐春并不反驳，只是默默地被拉着进去。

　　几年不见，原本荒凉的地方却更显得荒凉。
　　草木依旧是草木，门楣也依旧是那个门楣。

　　只是故人不在。
　　难免让人触景伤怀。

　　南宫墨染小心地将之前就在市集里买好的元宝蜡烛，一一用火折子点燃，插在空荡荡的香炉里。

　　好闻的香烟，袅袅腾空，缭绕在眼前。
　　南宫墨染跪在灵位前，絮絮叨叨地说：“娘啊，别怪我不孝顺。将在外，身不由己。我这次准备了好多纸钱，你跟爷爷在下面收到之后，又可以享受好几年了！”

　　“哦，我在南宫家现在也混的不错，比那死家伙的几个嫡子还要出色，官做的也大，以后还会更大，你不用担心我，有空就诅咒那个死家伙得个花柳病什么的，让你自己心里痛快点……”
　　“对了，你问我跟我来的这小子是谁啊？他你还不认识啊？顾沐春啊，从小就爱跟着我屁股后边那个傻啦吧唧的小子啊。对，就是他！”
　　看着一直站在身后的顾沐春，南宫墨染忙招手：“快来，你既然来了，我娘让你跟他打个招呼了。你也别只是站着，也同我一样，在这里诚心拜一拜，让我娘泉下保佑你，万事顺遂。”

　　我么？
　　顾沐春却是没见过自己祭祖还要拉个不相干外人来作陪的，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一直行事出格的南宫墨染，自己也就觉得也是合情合理了。
　　顾沐春懒得去同他啰嗦，索性也一下跪在了南宫墨染身边。
　　可就在自己跪下的那一瞬，一种莫名的感觉，却让他心头一动。

　　这种感觉，仿佛自己此刻不再是外人，而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种情景，就是顾沐春平日里做梦也没有梦到的。
　　这种被认定的错觉，让他瞬间舒畅极了。

　　“谁是傻啦吧唧的小子啊，我看你才是吧……就会跟伯母说些没用的话。”
　　顾沐春看似在抱怨，其实心里知道，比谁都要甜。跟舔了蜜似的。
　　本以为南宫墨染会像往常也一样，脱口而出“怎么，说你还不认了是吧！”之类的抬杠的话，没想到，他却比自己印象中沉默了许多。

　　“谢了。”南宫墨染道。
　　谢？
　　谢什么？
　　顾沐春不解地歪头去看。

　　“若不是有你时时来这里打扫，我娘和爷爷肯定会怪我把他们忘记了。可能还在背地里骂我骂了几千几万遍了。所以……”
　　“谢了。”

　　南宫墨染并不傻。
　　如果不是顾沐春来这里打理过，这里早就被荒草长得遮天蔽日，门都进不去了。
　　更别说，牌位被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还有屋顶也似乎被重新修补过，没有遭遇暴雨就被淹垮。
　　他常年在外，很多事顾及不到，他自知没有办法。可是真的有人替他做到自己本该去做的一切，他却觉得有些愧疚和自责。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顾沐春反倒更像是他娘的亲儿子。
　　比起自己，好了很多。

　　南宫墨染也许很少会在脸上，浮现出这种失落的神情。好像在人们的印象里，他就是脸皮厚，哪怕是在冬日里偷吃厨房的猪蹄，被抓了挨打也会一脸傻笑地称赞厨子手艺真心不错。
　　他看起来没心没肺。
　　从来也不会把自己曾经在府里，被下人们苛待，饿了几天没办法才去厨房偷吃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可是只是一瞬间，顾沐春却从南宫墨染的脸上，看出了他的脆弱。

　　顾沐春跪在南宫家最终也没有给予名分的一座空木牌位面前，轻轻地用手，把南宫墨染的脖子，拉在自己的胸前。
　　温柔地，抚摸着他如同毽子起伏的坚硬的后背。
　　“有什么话，好好跟伯母说。比起其他，你完好的长大成人，就是对她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南宫墨染像一个孩子，任由顾沐春摆弄。
　　眼眶却红红的。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唯一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爷爷早逝，也习惯了这世上总有一些没办法解释的道理和规则。
　　可是很奇怪。
　　在顾沐春的面前，自己居然这么脆弱而不堪一击。

　　像是草原上嗷嗷待哺的羊羔，在夕阳下，追随着羊群，漫无目的地走动。
　　南宫墨染还是忍住不哭。
　　毕竟堂堂参将，哭起来太丢人了。落泪是不可能的。
　　南宫墨染自觉地自己这一生也不该如此。
　　“就你多事。”
　　“是啊。就我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