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雪GL》如牙

11、拒婚

　　整个瑞朝都知道顾家。
　　‘开城门，迎新帝’的故事，被街头巷尾的民众们广为流传。

　　就连说书的先生，也要煞有介事地把当时兵戎相见，二王夺位的事情渲染地神乎其神，再添油加醋地夸赞当时顾家的家主顾蒙起到了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年，手握京畿重地的兵权的顾蒙，无异于主导了整个夺位的方向。
　　是顾蒙，率先认定了当朝天子，亲自下马跪地迎他和他的亲幕进城，又死死地堵住了另一支亲王的队伍在城门外，才促成了今天的皇权稳固。

　　顾蒙作为开国第一批功臣被重赏，封永昌伯，身居高位，世袭罔替。
　　顾家的几个儿子，也都受到重赏，在朝廷中担任要员。
　　所以，这一次皇帝钦点了顾家作为自己的亲家，大家是一点也不意外。

　　众人纷纷来贺，永昌伯府的门槛，几乎就要被踏烂。
　　白日里，顾蒙和妻子柳如芸每日，忙于应酬亲朋，脸上尽是喜色。可是一到傍晚，人群散去，亲贵们乘坐着自家的马车缓缓驶离，二人才会彻底地松懈下来，露出疲倦又苦闷的脸色，彼此对视着，长叹一口气。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家的宝贝儿子看上去风光却注定不平静的婚事暗暗发愁。

　　“还在闹么？活活把自己饿死，有意思？”看到下人们端着丝毫未动的饭菜从顾沐春的房间里出来，顾蒙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啊，不用等他饿死，我直接一板斧砸死他算了！”
　　顾蒙是武将出身，最擅长的兵器就是板斧。前些年动乱时，亲在他手下死伤的人数也并不少，还有一个顾板斧的称呼。
　　如今说是要用自家看家本领砸死自己的儿子，显然是已经动怒了。

　　和顾蒙不同。柳如芸虽然也气也急，却只是心疼孩子。
　　柳如芸看着顾蒙这气鼓鼓的样子，生怕他又忍不住冲进去找儿子麻烦，赶忙拦住：“老爷，话啊，不能这样说。都是自家骨肉，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不等顾蒙开口，柳如芸继续陪笑道：“我稍后再去看看他，跟他把话再好生说说，这孩子其实也聪明，只是一下子不开窍，也许我点播一下就好了。”

　　点播？
　　顾蒙内心冷哼，心道若是你说的这样也就好了！至于这连续六七天都僵着么……
　　三郎这孩子，他是知道的，在几个孩子之中最是聪明，可是也最是固执，若是他想定的事情，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可若是他不愿意，就是死，也未必会顺从。
　　这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了。

　　顾蒙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又叹了口气，依从妻子的说法道：“唉，那你再去试试。”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明明好好的一桩恩典，怎么会搞成这样。
　　顾蒙无奈地背着手摇头离开。

　　没多久，永昌伯夫人柳如芸回去换了一身便服，梳洗过之后，径直去了顾沐春的院里。
　　前脚进院门，却看到二儿子顾凌枫也在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客人。

　　这人柳如芸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广陵侯爵家的公子，好像叫刘子牧。
　　二人看到柳如芸，立刻躬身行礼。
　　“母亲怎么也来了。”
　　“见过伯母。”
　　柳如芸笑着还礼，算是打招呼。

　　“你们来找三郎有事么？”
　　“哦，没什么，就是子牧过来，特意要来看一看三弟。我就带他过来。”顾凌枫说着，忽然朝刘子牧坏笑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刘子牧也跟着笑了笑，更加佐证了这个猜测。
　　柳如芸毕竟是长辈，没有吭声。

　　“时间也不早了，刚才跟沐春兄闲聊了一阵，也便够了。我这般就先回去了。日后再来拜会伯父伯母。”刘子牧立刻道。
　　柳如芸也不阻拦推辞：“那也好。替我问永陵侯和夫人好。正好府上新酿了一些果酒，差人带一些回去吧，只当尝个新鲜。”
　　“好的。多谢伯母。”刘子牧恭敬道，一副乖巧侯生模样。
　　“你要走，那我送你。”

　　顾凌枫自小跟随父亲学武，如今在军中担任一个都尉之职，待人接物都较为爽朗耿直，也不去跟自己母亲多顾忌，见好友要走，立刻提出要去送。
　　柳如芸也不反对，二人很快先行离开。

　　就是远远地看着，顾凌枫和刘子牧勾肩搭背的，却不知短短时间，这二人竟然这样要好了。
　　柳如芸自然知道此次来的目的，便不再去管顾凌枫这边，继续进屋。
　　果然看到日渐消瘦的顾沐春，伏在案前正在画画。

　　比起兄弟几人一身行伍气息，顾沐春自小身体弱，没有习武，倒是喜欢琴棋书画，沾染了文人墨客风雅的那一套。这在顾家人之中，显得尤为特别。

　　先是侍候的书童元宝先看见了柳如芸，立刻准备提醒主子，却被柳如芸摆了摆丝帕支开了。
　　顾沐春显然十分专心，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来。
　　柳如芸也不出声，便在他身后，同看起画来。

　　只见这画中，是关外清冷的月色，和荒芜沧桑的原野，以及凑在火堆旁边喝酒聊天的士兵。在将士们中间，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少年，翩然起舞，剑飞如虹，看上去英姿勃发。
　　大有一副山河常在，剑指苍穹的侠气。
　　画笔细腻，用色大胆，线条流畅。不失为一副佳作。

　　柳如芸微微诧异。
　　没想到，他一个从未从军戍边的文弱书生，居然也会想到要画这些。莫不是受到了父兄的影响，多少骨子里有点心系戎马，将士豪迈的意思。
　　想到这里，同样是武将门第出生的柳如芸深感欣慰，忍不住抿嘴笑了。

　　“想着你虽扛着不吃饭，会没了气力，看来并不耽误你画画。”
　　这时，顾沐春才发觉了柳如芸，微微抬起脸，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母亲。”
　　柳如芸点点头，让他不用在意。
　　“继续吧。我看你兴致正浓，本不该打扰你的。就是想着厨房做多了一些吃食给我，恰巧都是你平素最喜欢吃的。像什么玉米粗饼和翠玉粥这些，兴许你也想尝尝，就带了一些来给你。”柳如芸满脸笑意，接过身后的丫头递过来的食盒，放在了长案的另一头。
　　柳如芸的说辞并不新鲜，但是顾沐春却立刻理解了她的来意。

　　顾沐春停下笔，走到案边，洗了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母亲还是不用费这些力气。我之前也说过了，在父亲替我退了这门亲事之前，我是不会吃东西的。”
　　那怎么行。
　　柳如芸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也不急着，只是挪步到了顾沐春的身边，找了另一张椅子坐下。
　　“你也知道，这桩婚事是天子赐婚。不是你爹想帮你，只是圣命难为，他帮不上忙罢了。”
　　帮不上忙？
　　顾沐春生来白皙，个子并不高，唇红齿白，睫毛又长，甚是长的漂亮。如今就算是微微皱眉，也让人觉得是在撒娇。

　　“联姻？这不过是皇帝愿意许诺给父亲的一个承诺，一分尊荣。给的不是我，是顾家。那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不能上表皇上，让二哥替我成亲。怎么非得是我不可呢！”这是顾沐春最想不通的地方，也是他执意要跟父亲抗争的地方。
　　既然是政治婚姻，那只要是顾家子弟就行了，凭什么非得是他。
　　更何况，刚才顾凌枫已经明确表态，他愿意娶公主做驸马爷，甚至还觉得是美事一桩，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柳如芸摇头：“你想的倒简单。且不说违背天子，让不让你爹难堪。就说是你说的这样，也根本是行不通的。”
　　柳如芸叹了口气。
　　她也是今天跟其他几位官员的家眷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婚事，其实根本不是皇帝提议的，而是长公主自己亲自点选的。

　　当时，她当着几位老臣的面直接说了，别人不要，就要顾家三郎。
　　这话一出，谁还会拦着不成。皇帝当庭允诺，要顾家三郎，择日迎娶长公主。
　　照这架势，说不定是长公主殿下早就私下里看上了顾沐春，毕竟顾家之中，只有三郎长得最为俊俏，就算是私下里看上了也不奇怪。
　　那么这样一来，提表上奏的事情，就是彻底行不通了。

　　柳如芸大致表述了自己听到的和个人的看法之后，顾沐春显然脸色更加沉。
　　“不行，总之得想个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剃度出家，一辈子不娶总行了吧。”顾沐春说的时候，拳头捏得紧紧的，居然不像是在说笑。
　　出家！呸呸呸！这算哪门子的办法！
　　柳如芸才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出家。旁人也就罢了，还是自己几个孩子之中最好看的一个，怎么就此埋没。

　　“长公主你是见过的，样貌也是没话说的。你怎么就……”柳如芸忽然意识到什么：“难道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顾沐春眼神扫过，微微恍惚片刻，便抿着嘴不说话了。
　　糟糕。
　　柳如芸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架势，怕是真的有了什么心上人，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是哪家的姑娘？”
　　顾沐春又不吭声。
　　柳如芸显然比之前更为着急，铁了心说起狠话来：“你不说也没什么，但是我有些话还是得跟你讲明白的。天子赐婚，任何人都无法违背，不然就是抗旨，抗旨就是不尊……顾家还担待不起这个罪名！”

　　“这桩婚事无论是什么目的，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顾家的人，驳不得！即便你心里有什么人，也都只能当做没有，明白吗？”

　　可能怕自己这几句重话，更是激怒了顾沐春，柳如芸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缓和地说道：“阿娘答应你，若是你和那位姑娘真的情投意合，也不在乎这一两日。待你和公主成婚后，有机会，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按照柳氏的说法，这是想要纳妾了。

　　可是若是真的能够如此，也便好了。
　　顾沐春无比怅惘地摇摇头：“也不全是母亲想的那样。一切只是儿子的单相思罢了……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不必再提。”

　　说到这里，顾沐春眼若秋水的闪着光。似乎这短短的几句话，刚好触碰到了他的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而此时，他转身，刚好目光落在了刚才自己所做的画作上。
　　那副画中，那个在漆黑的深夜里，醉酒起舞的银甲少年，跃然于纸上。
　　没有人知道，在顾沐春的心里，这意味着什么。
　　光是看着那背影，他都心头一痛。

　　另一面。反倒是顾沐春的一番话，让柳氏惊住了。
　　什么？居然是一厢情愿。
　　这天底下，还有谁是我家三郎高攀不起的，连他的家世和长相、学识都看不上的……
　　这听起来，倒还新鲜。

　　“三郎，你跟娘说，到底是谁……”
　　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子，也莫非是皇家，是公主殿下。
　　居然还有谁，比得过她的么？
　　柳氏心里越发好奇，一心想要追问个明白。

　　可顾沐春还是不发一言，只是站在一旁，面色沉沦。
　　自己这个孩子的性格，柳氏也是知道的，死脑筋，他若是不想说，你逼也没用。他现在这样，多半是没有想要告诉自己的意思了。
　　“唉。三郎。”柳氏走过去，拉起了顾沐春的袖子：“这件事，娘也知道为难你了。可是事已至此，也就当做为你阿爹阿娘委屈一回。啊？”

　　柳氏带着期许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顾沐春心里难过，也不知道如何说了。那种微微的绝望，闪过了他清澈明亮的眸子。
　　“况且——”柳如云顿了顿：“你自己也说了，同那位没有希望……既然如此，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既然没有希望，和谁成婚又有什么不同！
　　柳如芸的这一番话，却让之前铮铮傲骨看似乎要抗争到底的顾沐春失了脾气，一下瘫软下来。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话是对的。所以才这样让人难过吧。

　　顾沐春故意别开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看着自己眼眶里盛着的泪水。
　　“这件事，再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吧。娘，你还是先回去。”
　　给点时间，想一想。这话让柳氏喜上眉梢。
　　比起之前不可松动的语气，现在显然缓和了许多。这么说，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欸！”柳氏立刻应承下来，给了仆人元宝一个眼色，示意让他想办法说服自己的主子吃东西，之后便带着丫头转身离开。
　　元宝不敢怠慢，立刻毕恭毕敬地送柳氏出去。
　　可柳氏才前脚出去，就听见身后一连串，碟子盘子摔在地上碎掉的声音。
　　仿佛，是顾沐春用这种方式，在跟母亲抗议，自己的命运。

　　柳氏眉头一紧。
　　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很快便离开了。

　　晚上临睡前，顾蒙回来看到妻子，便急着问聊了吗？聊的怎么样了。
　　柳氏也没有把详细情况告知，只是说了四个字“循序渐进”。顾蒙知道这意味着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也不再多言，翻身睡下了。
　　夫妻俩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