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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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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骛就在这里住下,等待伤口痊愈,只有他知道楼蒨的医术有多高明。此次奉命来剿灭南疆叛乱,过程的艰辛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清楚。好不容易平定了叛乱,却在精神松懈的返京途中,受到几个残余分子的偷袭。他身为领军的将帅,保证军队的安全撤离自是义不容辞。他让副帅领了军队离开,自己留下垫后,虽是解决了负隅顽抗的贼人,却因一时大意,被伤了右肩。
他一看肩头的伤口就觉得不妙,血肉翻涌,竟染了浓重的墨绿。居然是碧玺——南疆特有的毒,也是异常致命的!他连忙点住周身大穴,防止毒素扩散,无论如何,先把贼人解决才是正事。
当最后一个偷袭者倒下,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毒素再也抑制不住,迅速扩散开来。他凭借意识中的一丝清明,寻找水源,后来还是晕了过去,终究还是要死在南疆吗?
模糊的意识中,有人强行喂药,他无力反抗。他被迫吞食的药起作用后,他的意识开始缓慢重回身体,只是无法睁眼。他觉得身边萦绕着一阵清新的药香,让他急促的呼吸都舒缓了下来,耳边还能听到悦耳的铜铃声,似乎有人在帮他清洗伤口,他咬牙忍着疼痛,竟有晕了过去。
等他能够睁眼,周遭只余自己一人,肩甲上多了一块锦帕。
楼蒨留下锦帕是想着他清醒之后,需要用来擦拭伤口。不曾料到,重骛天生嗅觉异常灵敏,凭借锦帕上的味道,终是找上门来。楼蒨大约也只能暗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在楼蒨的精心护理下,重骛脸上的伤很快便痊愈了,甚至连伤疤都隐约不见了。但是,右肩上的伤愈合的速度却相当缓慢。已经过了五日,换药时,还可以模糊地看见白骨。
这让楼蒨颇为沮丧,自从她得知自己医术了得之后,还是遇到了难题。她赌气之下,经常泡在二楼的书房,寻找药方。
每次换药时,眼见楼蒨蹙起的眉头,重骛都会不禁屏住呼吸,仿佛疼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内心。他也期许伤口能够尽快痊愈,他害怕府上的双亲会为自己的下落不明而忧心。然而,心中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试图告诉他些什么?
终于,在第七日时,楼蒨推开了房门,一张明艳的笑靥晃了重骛的眼,连同屋外灿烂的阳光,金灿灿地让他的心陡然楼跳了一拍。楼蒨顾自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发现他表情的略微变化,笑着说道:“我知道该怎么解了!”
重骛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楼蒨话中所指。不知为何,内心一个小角落里,微酸,倘若伤好了,他就要离开了吧?看着楼蒨的笑颜,他又不忍破坏,勉强报之以微笑。
楼蒨“扑哧”笑出声来,说:“就算公子不相信我的医术,也不用如此不甘。”
重骛急了,慌忙间要解释,喉中被口水呛到,咳嗽了起来,急得满脸通红,只能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好,我知道,公子别急呀。”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背靠着扣上了的门板,回想着重骛的表情动作,她笑得越发欢了。倏尔,她抬眼,迎着阳光照着的方向望去,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眸,眼角挂起了晶莹的水滴,不知是因阳光的照射,抑或笑的?她有多久没这么开怀过?心中舒了一口气,抱手感叹道:好温暖啊!
重骛的伤口总算是开始以正常速度愈合,面庞有了色泽,不再一片苍白。他的右肩有了些许力气,环视房间,在架子上看见一把紫竹洞箫,上面纤尘不染,应是被打理得十分仔细。他突然有了吹奏的兴趣,顾不得征求楼蒨的同意,信手拿起,放在嘴边,呵出了第一个音,一曲《渔翁问答》应声而出。
不稍一会儿,从竹楼的另一端,传来了古琴的声音,古琴跟上了洞箫的节奏,相互应和,音调时高时低,悠悠而清静,使人心情平和,直至曲终。
重骛沉浸在美妙的合奏中,一时忘情,连楼蒨的到来都不曾察觉。
楼蒨看到重骛一身苍青色的长衫,手持洞箫,立于窗前。这一场景和记忆中的某个碎片重叠在了一起,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父亲,驻足于此的彷徨和犹豫。原来他带给她的熟悉感,是来自对父亲的思念。
重骛回过身来,笑道:“私自借用这把紫竹洞箫,让楼姑娘见笑了。”
楼蒨端详那双持着洞箫的双手,突然道:“也许它乐于终于重新找到了主人。”
“这……”
“它是父亲生前最为珍惜的物品,可惜在他老人家逝世之后,只能在这里静静躺着。就请公子收下吧,也算是我为它寻得一个好归宿,以慰藉父亲的在天之灵。”楼蒨解释道。
“如此,在下却之不恭了,多谢!”顿了一下,重骛接着道,“收了楼姑娘的礼物,在下有个请求。”
“公子请讲。”
重骛有些无奈又带有一丝希翼,道:“还望楼姑娘唤我重骛就好,实在当不起‘公子’二字。”
楼蒨听出了其中的亲近之意,便不忘打趣道:“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真是不像驰骋沙场的将军。”
重骛不好意思地又道:“让你见笑了。”
目送楼蒨离去,重骛陷入沉思:从受伤后,自己便失掉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警惕性。处身此地,甚至让他觉得整个身心都是放松的。若是以前,他会十分摈弃这样的自己,在他的信念中,男儿自当志在四方,报效国家,而不是偏安一隅。但此刻,他放任自己依恋这样的感觉,是受伤过后,意志力变薄弱了吗?
重骛的身体逐渐康复,外出走动的时间增多,楼蒨就陪在他身边,踱步于这个静寂的山林。
楼蒨时常听着重骛征战沙场的所见所闻,心中颇为歆羡,那是她阅尽书房也不知的见闻,她想亲见黄沙连大漠、海上共潮声、群峰重叠嶂,若是不踏出这一方土地,究竟是如何壮观的景象,终其一生,都是她无法想象的。这一切都在波动她那试图平静的心弦。重骛艰苦的军旅生涯,生死悬于一线间,该是何等惊心动魄?他的形象在楼蒨心中,逐渐丰满起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扰乱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
重骛亦仔细聆听楼蒨的生活,惊叹于她博学多才的同时,惋惜她被困于一方土地的孤寂。尤其是双亲离世后的一年,她一人生活,仅有一只赤狐作伴,左手上母亲遗留的那串铜铃,是为了不让她的生活过于沉寂吧?他不知道她双亲此举的含义,只在她的叙述中,眼中腾起了慢慢的怜惜。
他们偶尔琴箫合奏一曲,是那般默契,似是相识已久,不分彼此。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是重骛离开之时。重骛穿上楼蒨为其洗净并缝合完整的盔甲,整装待发。
晨光熹微中,他看到了楼蒨眼中的不舍,于是鼓起勇气说道:“蒨儿,跟我一起走吧,让我来照顾你。”
楼蒨垂下了眼眸,静默了许久,久到重骛眼中的希望逐渐泯灭。就在重骛挣扎着要放弃时,楼蒨才抬起头来,对他盈盈一笑,说了一声:“好。”
重骛当即兴奋地抱起楼蒨,转了许多圈,阳光的晕挑染在两人的身侧,留下了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