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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姐弟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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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赵奶奶给刘爷爷调了调输液管,医生交代过,点滴的速度不能太快,否则刘爷爷的心脏会受不了。
刘爷爷一天输液的药,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六瓶,现在这才是第一瓶,依着这速度估计得到晚上才能输完。
一大早陈锦就带着早饭和老两口的洗漱用品换洗衣物过来了,东西放下她也不闲着,麻利的整理起病房来。
刘爷爷住的是单人单间,陪护的条件还不错,正经有张小床,陈锦为了让赵奶奶也能住的舒服些,大包小包地带了好多东西,在装满储物柜后,她觉得还不够,想想还是得让弟弟过来一趟才行。
等老两口吃完了,她又急匆匆得回去买菜准备午饭,赵奶奶看着她离去地背影感叹道:“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戴上老花镜,摊开今天的报纸一张张地翻着:“咱们小陈长得好,手艺也好,人品更是没得说,怎么就是找不着个对象儿呢?”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但凡老三能长点心,小陈也不至于拖到现在,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找着什么好的。”
赵奶奶听老伴这么说不吱声了,憋了半天才又道:“当年确实是老三不地道,小陈对他多好啊!自从徐燕跑了以后,小陈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父女俩,本想着就是块石头也得给捂热了,没想到他转头就娶了别人。”
“哼~他不就是看中人家是领导的女儿嘛,还是怨我这个老废物帮不了他啊!”
“唉~”刘爷爷深深的叹了口气:“现在他倒是如愿了,靠着他老丈人平步青云,可是却苦了小陈和晓芸。”
说起这些赵奶奶不由得心里一酸:“你说咱家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大不明不白就那么没了,老二一家就跟要债的一样,老三倒是再婚了,可娶不像娶,倒像是把自己嫁出去,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刘爷爷看看自己布满老人斑的手,有气无力地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当年全国运动那会儿,因不肯写材料揭发把自己一手带起来的老上级,刘智达和赵玉洁夫妻俩被下放到农场改造,睡牛棚参加劳动,三个孩子虽然留在了南京,可也被从家里赶了出来。
他们两人没办法,就只好把孩子们托付给顾叔叔照顾,而这位顾叔叔就是小洋楼的原主人,刘智达的亲爹和养父都是他曾经的至交好友,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房子被没收了不说,还被罚去扫厕所倒马桶。
一辈子都没怎么干过活的老头带着三个孩子,在公厕边的一间破房子里,拉了个帘子就住下来,天不亮就得去收马桶,时不时的还得被拉去接受思想教育,日子过的是苦不堪言。
不过好在孩子们都很懂事,把顾老爷子当成亲爷爷一般,女孩把家里洗刷做饭的活都包揽了去,两个男孩放了学就去帮着老爷子扫厕所,祖孙四人相依为命,慢慢的倒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老刘家三个孩子,大女儿刘允朵,当时十六岁,出落的亭亭玉立,能歌善舞,是学校里众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二儿子刘允祁,性子要强,学习体育都拔尖儿,成天梦想着当将军,要指挥千军万马,打倒一切帝国主义,解放全世界,小儿子刘允辰从小体弱多病,是全家娇宠的宝贝,二哥的跟屁虫。
平时她们姐弟三个分工明确,下午放学姐姐回来洗衣服做晚饭,两个弟弟去帮老爷子干活,可这一天,他们收工回家却不见姐姐在,眼看着天黑了,顾老爷子心里就着急起来,他本想和刘允祁出去找找,可允辰吵着非要跟哥哥一起去,没办法顾老爷子只好决定让大家分头寻找,他们兄弟俩去学校看看,自己则去供销社和菜市场附近转转。
然而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老刘家的命运,那天夜里刘允朵投了湖,刘允祁被打残了腿,等第二天早晨,焦急万分的老爷子被人带到学校的湖边时,就只见到刘允朵冰冷的尸体,和一旁抱着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哥哥,嚎啕大哭的刘允辰。
顾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还鲜活靓丽的女孩,今天却成了鬼,再看看不知死活的刘允祁,想到英年早逝的两位挚友和惨遭鬼子杀害的爱人,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卡在那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被弄醒时,刘允朵的尸体已经被革委会的人草草收殓了,几个带红袖章的青年把他和刘允祁抬回家便一走了之,公厕边昏暗的破房子里,他守着昏迷的允祁和哭着睡着的允辰忍不住老泪纵横。
刘允祁断了腿,高烧不退,没有医院肯收治,顾老爷子请来个被罚去烧锅炉的老大夫,给他看了看,又用偷偷藏起的唯一一点财物,跟药房清洁工换了点药出来,好不容易救下了他的命,可一条腿到底是不太好了。
过了半个月,远在农场的刘智达和赵玉洁才得知了孩子们的遭遇,听闻女儿的死讯和儿子烙下残疾的消息,赵玉洁哭了三天三夜,刘智达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抽烟。
为了剩下的这两个儿子,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刘智达写信给他亲爹的老战友,求那位还在一线坚持斗争的老领导,念在当年与他亲爹并肩战斗的情分上,帮帮他们。
而最终结果也很令他欣慰,上边安排老二刘允祁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老三刘允辰改了年龄进了部队。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刘智达本以为,这就是他们为人父母,能给孩子最好的保护了,可没成想却给这个家埋下了深深的积怨。
刘允祁下乡,去了条件艰苦的宁夏,那地方没水没粮,戈壁滩上一片荒芜,他们这些知识青年一开始连房子都没有,住的都是自己动手挖的地窝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却也挣不着几个工分,常常得忍饥挨饿。
能吃到的粮食很有限,每天基本上除了洋芋就是洋芋,第一年刘允祁还是有些激情的,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他是为了支援宁夏建设来做贡献的,他们这些知青要用自己的血汉,把这片贫瘠的土地变成肥沃的绿洲。
然而到了第二年,艰苦的生活摧毁了他的意志和身体,当所有的激情都被戈壁滩上的风沙吹散后,剩下的就只有怨恨了。
他恨父母,若不是因为他们成了□□,自己也不会被送到这鬼地方,他也恨弟弟,若不是为了保护弟弟,自己也不会成了残疾。
刘允祁心里认定,若不是因为瘸了腿,他才应该去军队,而刘允辰那个爱哭的娇气包,根本就没资格去。
这怨恨一路伴随着刘允祁,从少年到中年,从宁夏到南京,他用半生的时间,不遗余力的折磨着父母和弟弟,同样也折磨着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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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赵奶奶收拾了一下情绪,问道:“谁啊?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晓芸从外面探进个脑袋,对着赵奶奶做了个鬼脸儿。
“哎哟~我的乖乖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赵奶奶一见是晓芸,立刻笑着招呼她。
看到小孙女,刘爷爷也是喜悦溢胸,难得的露出笑容,拍拍身侧:“来,坐这儿。”
晓芸乖巧的坐到病床边沿,刘爷爷看着她有些凹下去的小脸,心疼的道:“你这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回来好,在家爷爷奶奶也能照顾你。”
晓芸抚着爷爷青筋凸起的大手:“不用~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赵奶奶听她这么说,轻哼一声道:“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眼睛怎么也肿了?这就是能照顾好自己?”说着捏了捏孙女没几两肉的小脸。
老刘家孙辈五个孩子里,只有晓芸长得最像赵奶奶,往那一站就如诗经中的江南美人一般,肤如凝脂,巧笑倩兮,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这段时间她连受打击又劳累得不行,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赵奶奶见了及心疼又生气,嘴上就忍不住的要絮叨她。
晓芸嘟着嘴冲她撒娇道:“我这就是昨晚上没睡好而已。”
“昨晚?哦~对~你昨晚住到那儿去了,怎么样?冷不冷?哎呀!我都忘了那里没被褥。”赵奶奶一下反应过来,急得赶紧询问。
“唉~真是老糊涂了,连这都忘了给你置办。”赵奶奶一想到小孙女昨晚连床被褥都没有,就自责不已,现在可是冬天啊!
“怎么回事?那房子里没东西?”刘爷爷皱眉问道
晓芸一看老两口这样,赶紧安抚道:“有的,有的,我就是做了噩梦没睡好,那房子可好了,什么也不缺。“
赵奶奶叹气道:“这不一开始没想着有人要住嘛,我怕东西不用,在那一直放着会坏,就没置办,疏忽啦~”
“你昨晚冷吧?都是奶奶不好。”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晓芸搂住老太太轻摇,头枕在她肩上:“怎么会是您不好呢,都是我不好才对,是我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跑回来,害得你们都住院了还要操心我。”
见老伴和小孙女依偎在一起,憔悴的女孩尽力安慰着满脸愁容的老太太,刘爷爷心里暗下决心,自己绝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了,眼前这一老一小还不得被活吃了。
“说得什么话,这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要担心,有爷爷奶奶在。”刘爷爷严肃的道“老赵,存折你带着了吗?给晓芸,让她去置办些东西用。”
赵奶奶赶紧拿出个存折,晓芸忙推辞道:“不用~我自己有钱。”
刘爷爷一瞪眼:“拿着,你刚毕业能有几个钱,在家里就得听话,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操心。”
晓芸只好收下存折,她心想得赶紧找份工作,到时候好还给老两口才是。
赵奶奶坐回沙发,无奈道:“你是个好孩子,别怨你二伯他们,这次是你堂哥订婚,他们原来的房子做了婚房,才搬来住的。”
话音刚落,刘爷爷就怒喝道:“别跟我提他们,一家子就没个好东西,刘耀那个小混蛋和他爹一个德行,弄大人家女孩的肚子就跑,被找上门来逼婚,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想起不争气儿子和孙子,刘爷爷气的眼前发花,直喘粗气,可把晓芸和赵奶奶吓了一跳,又是喂水又是顺气的,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晓芸这才知道,原来是她堂哥刘耀搞出了“人命”,他们家的房子被拿去做了新房,这一大家子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老两口身上。
唉~她这二伯母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从小堂哥就被她宠坏了,晓芸觉得堂哥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二伯母也会想尽办法弄来,那股溺爱劲,自己小时候是真领教过的。
休息了一会儿,刘爷爷问起她实习的事,没敢把实情告诉老两口,晓芸谎称在北京压力大,又太想他们,就决定回南京发展了。
老两口听了都欣慰的点头,直说工作不着急慢慢找,他们都是她坚强的后盾,不要有顾虑什么的。
感觉到家人的支持,晓芸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趴到爷爷床沿儿,忽闪着大眼睛问:“爷爷那栋房子是咱家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