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风骤》念远桥水

1、第 1 章

　　夜色深深，只见得勇毅侯府一小屋窗户亮亮堂堂。
　　临窗的书案上，一张张宣纸铺散开来，一身形窈窕女子侍立在侧，静心凝神目光专注，将纸上所书之字一列列细细看过，将墨迹干者按顺序码放一摞。
　　“霜叶啊，我抄了几遍了，还有几遍啊？”
　　猛的一声哀叹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霜叶微微一惊：“还有三遍，小姐您不是才问过吗？”
　　“好辛苦哇，我得歇歇，冬梅，给我揉揉手腕子。”言罢，另一旁正剪灯芯的丫鬟连忙放下灯罩，一手扶着小姐的手腕，另一手顺势接下小姐手中的笔轻稳斜搁在砚台一角，然后两手捂着小姐的手腕轻轻揉捏。
　　“要不，你帮我把剩下的写了呗？”
　　“别，夫人眼可厉害着呢，就怕到时候不止十遍《女诫》这么简单了。”霜叶语气委婉，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蕙姐儿心中苦闷，明明只是和弟弟玩闹一下，不小心手滑，打了他脑门一个包而已。母亲为何如此生气，对她又是训斥又是罚跪罚抄的。
　　但今晚烦闷的不止她一人。
　　“你又带她去校场了？”勇毅侯府夫人冯氏坐在梳妆台前，刚卸掉了头饰，就屏退了下人，将梳子往台面上一拍。
　　“这，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徐侯低头系上，下人尚未来得及系上的寝衣带子。
　　“蕙姐儿是我带大的，这孩子不会说谎。”徐夫人侧过身来，瞪着徐侯。
　　“那，蕙姐儿喜欢，非要我带她去看。”徐侯斜眼一瞄，见夫人怒色更甚，连忙解释，“我想着就看看，也没想到她拿远哥儿练手啊。”
　　徐夫人不语，只胸膛气得一鼓一鼓。徐侯见状，立马凑身轻抚夫人后背胸口，“不气，不气。”
　　“我好不容易刚把蕙姐儿训出一点样子来，你这一回来，又都回去了。”徐夫人语重心长的说，“今年年底过完年，我就把蕙姐儿送大儿媳妇家的闺学去。”
　　“啊？闺学咱们金陵也有啊，跑恁远干甚？”徐侯舍不得女儿。
　　徐夫人起身，反手拉着徐侯一起坐到床沿，“我知道你心疼女儿，我也是深思熟虑才下的这个决心，你跟着圣上南征北战的这些年，我给蕙姐儿找了好几个嬤嬷，金陵的闺学也上了一遍儿，看着似乎有点效果，可你一回来，她就又把学的都扔了，她根本没学到心里。咱们家就她一个嫡女，在金陵城更是尊贵，我觉着她娇纵之气渐涨，而温良恭俭让，她是越来越着不着边了。”
　　“不至于吧，我那些兄弟都夸咱闺女呢。”徐侯想到自己每每带着女儿到校场去，兄弟们都很欢迎，刚开始只是有了闺女舍不得松手，只要不上战场，到哪都得肩抗手托带在身边，后来大家夸赞之声渐起，徐侯渐渐有了显摆的意味，每次训练，蕙姐儿就在旁边有样学样，小小的人儿，头顶扎着两个小鬏鬏，短短圆圆的胳膊腿，奶声奶气的呼哈声，甚是可爱。想到这，徐侯喜不自禁。
　　“你还笑！”徐夫人锤了徐侯爷一拳，“将来她面对的是内宅大院里的婆婆妯娌，妾侍通房，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比男子，只见过列女传，何曾见过男的有贞节牌坊？我只希望咱们蕙姐儿能富贵安稳，平安喜乐度过这一生。”说着说着，徐夫人神色渐渐落寞。
　　“那都是些文人的穷酸玩意儿，理它干甚。”徐侯不满。
　　“咱们可以不理，可外面的人家呢？咱们终要走在她前面，护不了她一辈子。”说着，徐夫人忍不住落泪，“你还要把蕙姐儿培养成个女将军不成？且不说有多难，就算成了，我也舍不得女儿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
　　“好好好，都听你的。”徐侯赶紧把夫人搂进怀里劝慰。
　　“蕙姐儿离开之前，你就不要再带她去校场了。”徐夫人喘匀了口气，轻声细语道。
　　“嗯嗯。”徐侯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把你这毛不刺啦的胡子刮了，扎的我脸疼。”徐夫人伸手扒拉徐侯的胡子。
　　“我不刮，好不容易留的。”徐侯一手护住自己的胡子，“刮了跟个小白脸似的。”徐侯低头，定眼瞅着怀里的夫人，“你可不许再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剃了。”
　　这话一出，徐夫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翌日，蕙姐儿捧着十遍《女诫》早早来到瑞安堂跪安。
　　“父亲，您把胡子剃了？”蕙姐儿张着圆圆的大眼睛，仰望着徐侯。
　　徐侯脸色怏怏，见女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更是气闷，也用他那布满褶子的大眼睛瞪了回去。蕙姐儿连忙见好就收，低下头去，努力控制自己憋笑抖动的小身板。
　　徐侯大步离开，徐夫人坐到上座，接过蕙姐儿奋斗深夜的硕果。轻轻翻看。
　　“还是有点效果的嘛，至少这字写得越来越工整了。”徐夫人似乎在夸奖，“回去吧。”徐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
　　蕙姐儿一脸懵，她都做好了被母亲训斥半个时辰的准备，特地让霜叶赶制了两个厚厚的护膝绑在腿上，这就完了？
　　“怎么，还有事？”徐夫人放下茶杯。
　　“没有没有，女儿告退。”蕙姐儿连忙起身，本想大步跑出，一想母亲眼前，赶紧学着嬤嬷教的，拿着劲儿，袅袅婷婷缓缓走出。临近门时，只听到背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气，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