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状态》李丁尧

2、【一】

　　[1]

　　LA市是北美典型温带地中海型气候，基本上四季如夏，秋冬季偶有降雨。冬令时里，天也黑得早，这晚下了雨。一开始，雨势淅淅沥沥，渐渐变成了爽快淋漓的瓢泼大雨。

　　今天刚好撞上周五，又接近圣诞节，市中心的酒吧餐吧都人满为患。最惬意的就是在温暖室内待着，啤酒食物球赛，再加上大雨，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组合。

　　对于在克里夫酒吧包场的客人们来说，尤其如此。

　　虽然老板并不这么想。老实说，今天看到这帮包场的人晃进来后，他差点有退款赔钱，请神走人的冲动。
　　敢在这个地段开酒吧，老板多少有点经验。他一眼能看出来，这群人虽然穿得人模狗样的，但绝非善茬，无论体格或气质，看着怎么都像专业砸场的。

　　老板尝试沟通取消包场，但为首的那个亚裔并不买账，其他人又明显听他的。

　　他笑眯眯地摁住老板的手腕，黑眸含光，亮而诚恳，嘴角挂着点轻笑，懒散中带着和善。
　　“今天的消费，按满座、市价的百分之一百五算，成交吗？”

　　亚裔男人身形修长，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大衣，昂贵的面料在温暖的橘色灯色下很打眼，柔顺又挺括。

　　虽然说是很和善，但老板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压力。无论是气势还是言语，都带着无法推拒的力量，明明他自己也是老油条了，但望进男人带笑的眼里，都仿佛要被刺伤。

　　他便匆匆点头答应了，再晚点儿对方万一降价了，或者带着这帮一看就非善茬的男人们惹事，太不划算。

　　老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这群大男人竟然没有惹事的迹象，除了喝酒吃小食摇骰吹逼，就是围着那个亚裔男人转，叫他‘队长’或‘亚伦’，也有叫‘时’的，一群人围着他，聒噪又热闹。

　　凌晨两点多，他率先起了身：“我去外面透个气。”

　　“队长你别趁机跑路啊”“说好的通宵呢”，一系列噪音瞬间响起。时曜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懒洋洋地勾了勾唇：“你们不觉得自己吵吗？我是退了，不是死了，好吗？出去透气，Evan，帮我留杯酒。”

　　他们这帮人的工作性质特殊，算是和平年代下难得活在作战状态里的群体。成天跟枪林弹雨打交道。但跟普通军队还不太一样，他们是只要钱到位了，龙潭虎穴照样下，也没有那么多演练，很多教训都是在实战里学会的。

　　退下来一年多，时曜作为教官被人到处借用，忙碌程度不比在队里，但有时醒来还是会恍惚，仿佛又回到雨林或沙漠。

　　像今晚这样跟队员重聚的热闹繁华，让他都产生了点恍惚感。那帮狗崽子前队员们在讨论他的生计问题，一个个都担心他退下来找不到工作，去给权贵们当保镖或打手，万一收不住力，改天进局子了他们怎么探监。

　　时曜觉得无奈又好笑，推开门，走入漆黑的雨幕，银白的闪电将天空劈开，雷声随即滚滚而来。

　　他先回吉普车取了点东西，那是给队员们的临别礼物，当时离开得急，都没来得及给，他们出任务一出，这就一年了。
　　时曜没从前门走，绕到人少的后门，把东西随手放在地上，靠在一旁屋檐下，点了支烟。

　　火光从他指尖一闪而过，照出男人耀目立体的骨相，只是还没来得及抽上，后背就感到阵细小的风流。

　　时曜头都没回，一把抓住了肩上多出来的手——
　　是骨骼的触感，只有薄薄一层皮肉的细瘦，他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把这关节干脆扭断，一秒都不用。
　　但时曜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战区，是繁华的市中心。

　　“一万，帮个忙。”
　　对方是个女人，她没有试图把手从他那儿抽出来，即使手腕已经被扭到轻微变形，她的声音依然干净冷静，没有半点起伏。

　　时曜觉得这场景滑稽的让人想笑。他这半生里，蹚过无数硝烟混血的谈判场合，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的。

　　这么……安全。

　　他换了个松散点的站姿，全然放松的姿态，耸肩笑了笑，想看看她能求出什么花来。
　　“可以啊。帮什么？”

　　“转身。”
　　这人明明需要他的帮忙，语气还硬邦邦的。

　　时曜不缺时间，他便笑着，从善如流地转过了身。在他转过来的瞬间，眼睛立刻被双冰凉的手捂住，衣领也被扣紧，对方猛地一拉，狠拽了下来，力气大得令他有点意外。

　　女人靠在墙檐下，时曜被迫弯下腰，他们之间无限靠近，一个相当亲密的姿势。
　　她身上传来股浓重的血腥味，时曜嗅觉本来就灵敏，这样近的距离，受伤位置和情况也能判断个大概。

　　猝不及防地，她冰凉的手心撩开了他深灰大衣。

　　时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但速度仍然慢了一步，腰间枪套已经空了。
　　他睁开眼时，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扔下一句——
　　救命用的，改天还你。

　　时曜在原地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悠闲地抽了根烟，才提起地上的礼物，从后门进了屋。

　　他从前门出来第一秒，刻入本能的警惕便提醒他，被人盯上了。对方自以为藏得很好，但脚步、呼吸、视线，都是有重量的。于普通人来说轻如羽，于他来说……那灼灼视线始终盯住他腰，都快盯出洞了，想忽略都很难。

　　时曜花了一两分钟判断，发现对方只是想要那把□□。

　　今天是个好日子，时曜不介意顺手做点好事。在这种时候负伤求救的小兽，大概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对方也在赌，时曜如果动手，画面可不会太好看。

　　她离开的地面还有淡淡的血迹，在暴雨之势的冲刷下，很快就流进了缝隙，渗入了土地。

　　时曜并不知道，这次顺水推舟，借枪的人也做到了物尽其用。
　　她用弹匣内剩下的十一发子弹，在暴雨雷鸣的冬夜，替自己开了条生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