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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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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徒儿,你我师徒多年未见便是这么招待为师的?”
“哎呀,师尊,还不是您教导有方。”
敦伦仙捏紧拳头,自嘲的笑了:“你明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掌心上的毒沿着血管游走,他感到一股子邪气直逼心脉,可现在自己灵力被封,无计可施,想他一世精明,今个儿竟让自己徒弟算计了,心下不甘,咬牙切齿一阵后,晃悠着身子试图站起来,可脚底发软,着实无力,很快又摔倒在地。
“师尊,您悠着点,这魂死毒非同一般,是我命人从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提炼出来的,用极恶之人的戾气与煞气融合而成的毒物,这毒对凡人无用,但是到了神仙身上,那可是会化神识、去仙骨的灵丹妙药——”
他的言辞里满是得意,敦伦仙越听越心惊,伏在地上喘着粗`气,深知现在他落入了姚错手里,生死便不由自己了。
姚错心疼道:“师尊!你可要保重!”
敦伦仙恨得牙根痒痒:“孽徒!你倒是好演技!”
姚错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叹息道:“唉——,师尊,你对我教育有方,我自当是有样学样,不过我也不是故意欺瞒——”姚错走过来,蹲下身,举着那迎书,摊开,给敦伦仙看,“师尊,你看,你我师徒情深,你怎么连我的生辰八字都不记得了呢?”
恶人先告状,那委屈巴巴的姿态,把责任狠狠往敦伦仙身上一推,反而弄他一身不是了。
敦伦仙眯眼细瞧,真就从那迎书上看得姚子缺的八字是姚错的,原来他一开始看着眼熟竟是这般的缘故,怪自己一时疏忽,可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
不过敦伦仙向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忽的换上另一副面孔,赔上笑脸,伸出一只雪白玉手,对自己徒弟柔声道:“乖徒儿,来扶我一把,为师有点站不起来了——”
“师尊——”姚错赶忙过来接住了敦伦仙的手,好若这个孝顺师长的机会他苦等良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毕恭毕敬道,“徒儿不孝,在这地狱里日日盼着见到你一面,可是师尊故意避着我,徒儿只能出此下策,师尊不会怪我吧?”
你特么想见我就给我下毒吗?!
敦伦仙强压下火,满面堆笑的哄着他:“乖徒儿,师尊怎忍心怪罪于你呢,快把我的毒解了吧——”
但是姚错并不吃这一套,他抱着膝盖,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盯着敦伦仙,歪头一笑,问道:“师尊,你怎么不回答我呢,我可是在问你哦,你为何这么多年一直要避着我?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做错了什么?对我内疚?”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
紧抿唇瓣,敦伦仙讪讪一笑:“什么算得亏心事?什么算得错事?”
尽管现下境遇凄惨,但是敦伦仙依旧嘴硬,也不肯服软,做出一副无害无辜的样子,把姚错气得心颤,再开口直呼其名,也不叫师尊了:“林梦柯,你倒是装糊涂的好手。”
“要论演技你我师徒可以平分秋色。”林梦柯顶了回去。
他张开手掌,一只手已经全黑,抬眼望向姚错:“你想杀我?”
姚错降下身段,态度谦卑了起来:“我怎么能杀了师尊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儿,只是有一事相求于师尊。”
林梦柯不禁警觉,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你是地府的统治者,掌管阴司鬼界的阴天子,天帝见了你也要礼让三分,陛下又有何事能劳烦到我呢?”
姚错眸色轻飘飘的落入林梦柯身上,那视线婉转一圈,接着温柔一笑:“师尊,我刚建了一座宫殿,可是这宫殿风水古怪地理不好,需要用神仙的血来浇灌才能让宫殿的砖墙更牢固,我思来想去,天上人间也只与师尊这位神仙有些交情,只得求助于您。”
用神仙的血——盖房子?
林梦柯只觉可笑,他这人打小惜命怕疼,怎么舍得把血给别人用,忿忿道:“你真以为一个魂死毒就能要了我的命吗?”
“这毒本就不是要你命的,它可以夺走你的魂识,让你变成傻子,还可以让你的仙体一点一点转为凡人。”
这比杀了我还残忍!
林梦柯的袖子毫无预警的突然大开,他那坐骑青牛从袖口里跳出来,横在中间,牛身迅速膨胀,身形与象一般大小,背上两根腱子肉往上支起,好若山丘,鼻子往外喷着气,打着哼哼,一对犄角正对着姚错,作出了进攻的架势。
“哎呀!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们师徒有话好好说!何苦要打打杀杀的?”嘴上说着软话,极尽哀求,但行为却与之相反,姚错一个响指,一众小鬼从地下钻出,把林梦柯团团包围住了。
那小鬼数量超过了千个,黑压压一片,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对林梦柯来说,以一敌千,是一场苦战。
青牛瑞瑞多次回头去看林梦柯,见他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虽是畜生,却有情有灵,格外担忧。
“师尊,这地府是我的地界儿,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伤了你可不好。”
林梦柯发觉自己的意识在渐渐远去,视线也逐渐模糊,他怕自己真如姚错所言,成了一个傻子,趁现在自己还清醒,必须逃离地府,回到月宫。
思忖再三,突然站起身,把手伸入自己的腹部,掏个窟窿,活生生的抽出自己第三根肋骨,那肋骨瞬间变成一把锐利的宝剑,剑身是白骨,宛如象牙美玉,光洁铮亮,剑柄为银月挂钩,用红绳缠绕,那红绳不是为了祈福庇佑,而是封存力量。
“你竟然使用扶倾剑!”姚错吃了一惊,又好似带了些伤感,嘴巴轻动低喃,“看来,师尊是打算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了。”
扶倾剑是林梦柯的兵器,因为力量太强,他轻易不用,而这一次他用了扶倾剑便是下了巨大决心。
扶倾剑一出,杀气不可挡,直灌而出,在这阴暗地府生生撕出了一条口子,方圆百里所有的小鬼登时粉身碎骨,还来不及呼喊就灰飞烟灭了。
单单亮个相而已,便让地府见识了扶倾剑的威力。
林梦柯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并未打算真的动刀动枪,他单手握剑,明明是占了优势,却眼含哀戚,说道:“扶倾剑出,你必死,不管是阴天子还是仙魔神尊,谁都不是这把剑的对手,姚错,你放了我吧。”
看了看林梦柯那蓄势待发的坐骑,又瞧了瞧他手中寒光乍现的扶倾剑,现在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师尊。”
姚错垂下眸子,露出脆弱神色,那个表情好若糅杂了种种的委屈与哀怨,如泣如诉,“我一个人在地狱里好苦啊——”
这么一句如同惊雷响彻,灌入林梦柯的心里,震得他神情大变,立即面如死灰,他垂下握着扶倾剑的手,腕子一抖,指头松开,剑掉在了地面,哐啷一声,溅起粒粒碎石尘沫。
很快,毒性发作,再也支撑不住,脑中一片空白,一头栽倒,整个身子扑入泥土地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在他双眸合上的最后一刻,隐约间,他仿佛看到姚错走过来,细细的看了他一遍,然后俯身在耳边低语了一句。
说了什么?
一个字都没听清。
这话有关恨吗?
他已经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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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新死的鬼?”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鬼转过了头,跟男鬼说话的是地府阴差,那阴差长了一张马面,一说话就如同马在咀嚼草料,上下牙齿来回蠕动,后面的鬃毛也在乱飘,有些诡异。
男鬼新死不久,对地府规矩不了解,还处于小白的状态,被问话也只能半张着嘴巴,答不上一句。
“问你话呢!”鬼差不耐烦,狠狠给了男鬼一脚,踢中了肚子。
吓得男鬼赶忙回复:“是是!小的刚死。”
“刚死的鬼去司徒殿报到,来往生殿做什么?”
男鬼嗫嚅道:“这里不是招小工吗?我想试一试。”
“你试一试?”鬼差用自己的马眼睛狠狠瞪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他身着布衣,书生打扮,面貌白净,没什么力气的孱弱样子,想打发了,“我们需要招工盖房子,你这小身板子能干什么?”
“小的不才,活着时曾在工部负责过皇宫的修缮,懂得一些房屋建筑的知识,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鬼差一听,眼睛亮了,现在正缺这样的人才呢,怎能放过,赶忙道:“帮得上帮得上,正是陛下需要的,你叫什么?”
“陈良。”
陈良的父亲是个木匠,会些手艺活,在村里很受乡里乡亲的尊重,他虽笨拙,但是勤奋,也跟着父亲学了些手艺,后来工部招木匠,他就去建宫殿了,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木桩子砸下来,他命丧当场,就这么死了。
他是个老实人,年纪不大,热心肠,这份心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未曾改变,听说往生殿这边招工,就过来碰碰运气。
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新招的男鬼,各个五大三粗,看来是能做苦力的,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在他们当中尤为格格不入。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鬼,后脑勺被削去一半,看来是生前跟人打架遭了横祸,那魁梧男鬼往陈良身上一撞,差点没把陈良撞出队伍,陈良也不敢惹是生非,只得忍气吞声,挪了挪地方。
“听说了吗?那家伙今个儿来生屠台——”队伍里一个男鬼闲聊道。
另一个鬼接茬:“你说的那家伙是谁啊?”
男鬼神秘一笑:“非人非鬼非仙,你说他是什么,他便是什么,又什么都不是。”
“害!你搁这儿打哑谜呢!”
“我啊,费尽心血来往生殿干这份儿工就是为了一睹他的风姿。”
好奇的鬼众聚过来,一个个探头探脑,问道:“他长什么样啊?”
这话也勾起了陈良的好奇,也不清楚他们口中的那家伙是何方神圣,,心道为何这样一个人要在地府呆着呢,正欲往前凑凑热闹听个仔细,鬼差一鞭子抽下来,甩在了鬼众头顶:“大胆!敢聚众闲聊!快点赶路!”
无鬼再敢出声,跟在鬼差后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生屠台走。
陈良对地府不熟悉,只觉得这炼狱可比不得人间的繁华舒适,阴风阵阵,刮风如下刀子似的,打魂儿的疼,那风浪中好似躲着无数孤魂野鬼暗自呜咽,听得心里发毛,恨不得立即逃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靠得越近,那热越浓烈,脚下的沙石地面开始烫脚了起来。
一块大石头树立在路口,上刻着三个字——生屠台。
这是到了。
过了石头他才看清,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峡谷,谷下是岩浆地狱,往上不断冒着热浪,有那作恶多端的小鬼被扔入崖下,不死心的奋力往上爬着,身子有一半都烧成了灰炭,着实惨不忍睹。
而在这巨大的峡谷中央是一座可容纳千人的石台。
石台上正跪着一人,那人头发散乱,看不清面貌,一件浅粉大袍早已破旧不堪,身上套着重枷,双脚双手都戴了镣铐,几个冥界侍卫围在男子两侧,身着重甲,严防死守如临大敌,戒备极其森严,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们这些新招的小工在峡谷对面站成一排,鬼差朝生屠台上的侍卫喊话:“喂!小工们都到了!什么时候可以登上望舒殿啊?”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卫回复:“等望舒殿飞过来的时候再说,等一等。”
“是是!”鬼差连连点头,看来那些侍卫的品阶要比鬼差高一些,就连素日里嚣张跋扈的鬼差也不敢造次。
陈良纳闷,宫殿还可以飞过来吗?堆积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应接不暇了。
就在这时,那跪在生屠台上的人蓦地转过脸,看向了他们这边,头发飞扬,样貌多多少少看清了一点,陈良听说过桃花人面这样的形容词,那是对容貌姣好女子的美称,可这人明明是个男子,却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尽管脸上有伤还脏兮兮的,依旧难掩美丽。
虽然陈良和这位敦伦仙素昧平生,但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种莫名熟悉感。
那人看着他们,忽的一笑,这一笑让他们这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鬼魂炸开了锅。
“他笑了!”
“我的天,他好美!”
“想不到地府竟有如此美貌的人。”
“他可不是人,人家是神仙。”
“唉,神仙做不了几天了,快成人了。”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鬼叹道,“可惜,可惜。”
陈良听着他们的话,似懂非懂,正想开口问问,突然半空黯淡了很多,原本漂浮的幽火也被遮住了,落在脚下一大片阴影,他仰面看去,一座巨大的宫殿缓缓漂浮过来。
那宫殿工程施了一大半,还有墙壁未涂色,是个半成品,看来是让他们这些小工为这座宫殿做活的。
虽是新死的小鬼,陈良到地府不到三日,什么司徒殿、轮回殿、幽枉殿等等那些地府的建筑却见过了不少,皆是黑墙黑瓦,阴森森的,看不出个美感,只觉压抑瘆人,可这望舒殿却与之都不一样,琉璃瓦,青石柱,大门都是用水晶制成的,用料上也是用了心,好若这座宫殿不该在地府里,而是应摆放在月宫里。
那宫殿停在了生屠台的上空便不再动了,侍卫们放下生屠台上的吊桥,鬼差拽着他们这些小工通过吊桥来到了生屠台上。
“不许乱动!”鬼差道。
陈良身后一个小鬼悄声道:“嘿嘿,可以看见一场奇观了。”
什么奇观?
他们这些小工来到生屠台自觉站成一行,此时看得更清晰了。
陈良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了那个男子身上,那人面色平静,很老实,任由侍卫们解下他的枷锁,然后把他成大字型,按在了地上,四肢固定好,他睁着一对懵懂的眸子,只会傻笑。
莫不是个傻子?
陈良暗忖。
目光转到了宫殿上,宫殿下部是一个石锥,最末端又细又尖利,那宫殿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朝男子移动过去,然后对准他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
陈良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差点惊呼出声:“啊!”
一旁的鬼低声道:“别大惊小怪的,这叫采血筑殿。”
采血筑殿?
他在皇宫当了多年的木匠,对这种事闻所未闻,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建房子的法门!
宫殿尾部的锥子仿佛刺入男子身体的吸管,贪婪的吸吮着对方的鲜血,那血沿着宫殿底部的石壁一点一点往上攀爬,随着血液的走向,刚刚还未涂漆的墙壁立即清漆上色,原本还黯淡无光的宫殿逐步焕发异彩。
陈良目瞪口呆,心一揪,不禁心疼那个被吸血的人,但是那人竟然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不吭一声,还在盯着自己身体上方的宫殿发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不疼吗?”陈良问道。
“唉,神仙哪知道疼啊。”鬼说道。
可就算是神仙,血量有限,看这架势,估计是抽走了大半,那男子脸上的血色也渐渐稀少,愈发的苍白了起来。
再抽就没命了!
陈良身后一个小鬼低声喃喃:“可怜,真可怜,他毕竟是个神仙,天庭怎么就不派个人来找找呢?”
一旁的老鬼接过话茬:“你懂什么!你是敦伦仙,是月宫的人,据说月宫与咱们地府素有嫌隙,月宫可是不敢派人来地府的——”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陈良好奇,开口问道:“什么嫌隙?”
见有人来问,老鬼抖落起精神,开始讲道:“据说一千年前,月宫之主太阴星君的影子经过度化修炼成仙,名唤蟾宫仙君,这仙君性子顽劣,无拘无束,闲逛人间与一人类结交好友,但那人身体不好没过几年便死了,蟾宫仙君知道了,竟跑去地府大闹了一通,跟当时的地府之主浊阴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也因此,浊阴与蟾宫他俩都入了轮回,至此以后,月宫与地府结下梁子,互不往来。再者说,敦伦仙性子乖张,行为出格,偶尔失踪一段时日月宫也不当做一回事,所以才没来找寻吧。”
听完老鬼讲话,陈良更加同情这神仙。
就在这时,从望舒殿上投下好几根长绳,鬼差赶忙驱赶他们到望舒殿底下,说道:“快!顺着绳子爬上去!”
陈良跟其他小鬼一同,抓着绳子,顺着石壁往上爬,陈良虽然面相白净,书生模样,但其从小跟父母种地,力气大,身子灵活,哪怕死了,也不减身手,三两下便爬到了望舒殿上,他转过头,往下看去,正看到那敦伦仙静静地躺在地上,与他四目相对时,对方竟然跟他摆了摆手。
“快干活去!”
鬼差一声喝令,陈良不敢溜号,赶紧在地上随便找了一把锯子,切木头去了。
吸饱了血,宫殿离开林梦柯的身体,往上飘走。陈良与其他几个小鬼也跟着宫殿移动。
小鬼们不知道宫殿往哪儿去,不禁吓得尖叫起来,唯有陈良的忧心全都扑在了林梦柯上。
寒风拂面,扬起林梦柯那碎乱的长发,还有他那破败不堪的衣衫也随之起落,胸口的大窟窿还在汩汩流血,眼睛空茫地望着远方,他仿若被遗弃在地狱里的孤魂野鬼,身体破碎,魂魄零散。
唉,也不知道这位神仙的下场会如何——
陈良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