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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晚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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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铺满了长空,四处吹拂的海风不息不停,卷带着海水的咸气,弥散漫天。街灯洒落,人家点灯,店铺营业,灯牌闪烁,照得海区一片霓虹灿烂。门前车辆停泊,行人似海,喷泉飞落,石艺清奇,巍门旋绕,雕梁画壁,长柱挺立,大厅恢宏,金光铺落,辉煌雅正,古树掺香,竹木成林,曲水流绕,山石盘坐,如同将整片山水仙居搬入了室内酒店。
“陆爷?”
空旷的厅堂一音不染,似有些熟悉却又刺耳的声音忽而飘落,陆谨行不禁回过头去,云航也心怀诧异地转身,就连被牵着的二狗也不明所以地瞪起眼睛。
只在一瞬,三抹目光齐齐汇聚,带着压倒性的气势直直逼近,投向了自己身上,心中不免有些发怵,可那收不回的笑容早已扬在了嘴边,温赫铭惊喜地走上前:
“我天!真的是你啊!”
无以言表的惊喜雀跃全都化作了张开双臂的热情拥抱,心间被猛刺得发疼,眼角甚至都带了些抽搐,陆谨行猛然撤开一步,抬手轻挡:
“就在这儿说,就行。”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陆爷”也是能叫得出口的称呼,在身旁之人笑而不语、默默注视之下,张开双手拥抱这样的动作竟也做得出来,尽管才刚重逢便被拉入了谷底,可心中难以抑制的笑容也都表达在了脸上,陆谨行惊喜地笑到:
“你怎么在这儿?”
“哎呦别提了,我妈来这儿离婚,我正好顺道旅游!不说这些了!”
温赫铭的目光忽而落向了云航,不禁微愣:“这位,是……”
陆谨行:“嗯,忘了介绍,这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我朋友,温赫铭。”
本以为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便好,忽而被提及,忽而被点名,手竟也在目光汇聚之中被某人牵起,云航猛然抬眼看向陆谨行,只见一片目光似水,神色轻飘,而后那沉动的嗓音念出的话语便逐字逐字地怼进了云航耳中。
“这是我男朋友,云航。”
万般错愕与惊异轰然炸响,回荡在温赫铭的脑海中,回荡在云航的脑海中。这一场战中风暴,无人得以幸免,无人能够闲坐旁观,唯唯一只二狗,仰倒在地上打滚,一边咬玩着自己的尾巴。
一手拽着牵引绳,一手被迫与旁人十指相扣,松也松不开,甩也甩不掉,无穷无尽的撩拨将热血一次又一次送入脑海,染得耳红,惊得心跳,被捆绑束缚着,一身功夫无处施展,长发散落,云航神色淡然,直想抬起腿来一脚踢上身旁默默浅笑之人。
二狗忽而爬坐起来,四条腿各走各的路,迈着打滑的脚步来到了温赫铭的身边,摇着尾巴,嗅嗅闻闻,亲亲舔舔。
二狗它也懂得,它什么都懂得。
游人转散,该淡的气氛也淡去,温赫铭转而道:“等我饭局完事儿啊!我去找你们,咱必须得聚一个!”
“好啊,没问题!”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陆谨行转而问到:“你和谁吃饭?”
温赫铭满脸愁苦:“哎呦!别提了!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说好听是热情,说不好听那就是多事儿。说是这几天认识了一对儿夫妻,老两口儿了,多大岁数呢!闹离婚!我妈就劝啊!劝到这儿,非要叫我也来,说是老两口今天还带孩子一起来呢!我真是不想应付!”
别有意味的笑容扬在嘴边,陆谨行看向温赫铭:“你确定?”
温赫铭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确不确定!哎呦不提这个了!”
“等我嗷!等我嗷!”
温赫铭一边跑向电梯,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向这边,惊喜与欢心扬在脸上,抹也抹不掉,淡也淡不去。
人声穿流,不息不止,萦绕在耳畔心间,萦绕在灯黑夜下。电梯门开启,十指相扣的手依旧没有分开,人前人后,原来都是一样。
云航侧身,下巴轻抵上了陆谨行的肩,抬眼轻念到:
“陆爷……”
“地位挺高啊。”
轻笑的热息铺抹在脖侧,漾起了又一阵波澜,陆谨行轻撤一步,也轻念到:
“嗯。
“你叫老公就行。”
电梯“叮铃”的开门声如同一次长鸣的警报,耳语随后在心底炸响,一瞬间,硝烟四起,大火蔓烧。一手成了任人拉拽的锁链,被牵着乱走,另一手成了麻木的牵绳,连着二狗拖行。
包厢的高门被拉大敞开,屋内屋外的气息骤然冲撞,相见迎了满怀,惊喜再次破天而降,温晴晴起身热情地招呼到:
“小陆,小云你们来啦!来!我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儿子,来!快打招呼!”
三抹目光齐齐汇聚,带着压倒性的气势,一如方才在大厅时的模样,恍惚之间,仿佛置身天堂,须臾片刻,却又好似又跌落地狱。
“恩人好!”
山崩地裂般的笑容笑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贴在温赫铭僵硬的脸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陆谨行抬手打了招呼,嘴边也扬起了笑意:“你好。”
彼此相知甚多,温赫铭的情况也都了解,再加上方才在厅堂时的交谈,细细想来,也就能猜得七七八八,陆谨行早已预料到了几分钟后再遇时的情景,却也没能想到事情都已经明了成了这样,温赫铭竟还能这般毫无察觉。
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二狗挣脱牵引绳,猛得便奔向姜糯,却在靠近时急急刹住,保持着固有的距离,只在她的身边蹦跳撒欢。姜糯张开双臂,满心欢喜,直接扑抱在了二狗身上,绵软舒服,好似一团绒绒的棉花。
温赫铭俯身凑在温晴晴耳边急切地问到:“妈!你不是说,和闹离婚老夫妇吃饭吗?”
温晴晴横瞪一眼:“你有病吧?和他们吃饭我叫你干嘛?”
五味杂陈瞬间在心间翻涌,如果方才在厅堂能够谨言慎行该有多好?如果现在还能回忆起来方才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该有多好?温赫铭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面前的烧猪,直觉味同嚼蜡,忽而望去,姜糯已经和二狗打闹得欢声一片了,良禽择木而栖,现下可好,自己已经成了这个包厢中最不是人的人了。
无以言表的感恩在心间泛滥,久久不能平复,是想要什么都会尽力满足的承诺,是日后遇事定会相助的约定,是送出的现金支票都被一一谢绝了的无奈,是想尽了一切、献上了一切,也依旧无法回报的恩情。温晴晴的手在包里来来回回摸了许久,犹犹豫豫了半天,最终鼓了鼓勇气,还是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望向陆谨行:
“小陆啊!那个……阿姨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应该……”
那即将递上去的银行卡忽而落入温赫铭的眼中,刺眼又扎心,冲动地差点站起来,一把揪住温晴晴,急忙打断:
“妈!妈!你别浪费……”
一个冷厉的瞪眼瞬间扫向这边,温赫铭急忙改口:
“不是!妈!你别破费……”
本就转得不快的脑子又跟不上语速,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站在自己的身份上,的确不该劝阻温晴晴,可站在陆谨行的角度上考量,的的确确应该帮他解围,帮他缓解这样尴尬僵持的气氛。
“唠嗑!咱吃饭唠嗑啊!来!唠嗑唠嗑!别干别的!”
温赫铭一拍桌子,彻底拉回了温晴晴,顺带举杯灌了一肚,也咽了满心无奈。
自己送礼感谢恩人,却被自家儿子推三挡四,这叫旁人怎么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儿?满心错愕与诧异,温晴晴皱起眉头低声质问到:
“你是不是真有病?人家是客人,你拦什么?你和人家很熟吗?”
听闻“熟悉”这般字眼,当然熟悉,仿佛打开了封印的话题,温赫铭瞬间通透:
“熟啊!当然熟啊!妈,我和你说的啊,我高中好哥们,陆谨行啊!你忘了吗?”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原来世事总是万般凑巧,凑巧就发生在身边,只是那一日心急心伤,思绪也不清不楚,连全名都忘记了问,温晴晴满脸惊喜,不可置信:
“小陆!就是陆谨行!”
不禁也想感叹,世界竟这般巧妙,陆谨行也笑到:“对啊,阿姨。”
欢喜与笑容全都扬在脸上,温晴晴感叹到:“天啊!我儿子能交这么帅、这么好的朋友,完全没想到啊!”
话题被打开的温热瞬间弥散在了房间,叙旧与回忆如泉水一般涌现,温赫铭更是起劲儿:
“何止是朋友啊!那是好兄弟,说不定还能成我姐夫呢!要不是姜榆……”
一声轻咳骤然斩断了未完的话,像拉起了闸门一般,温涌流动的话题瞬间散去,陆谨行面色淡然地夹起了一块鲶鱼,然后轻轻放进了嘴里。
云航坐在一旁,气定神闲,闭耳不闻,微妙的气氛丝丝散开,就吃着盘里的鱼杂,就心间窃喜,就无动于衷,还是初次听闻,竟还有此事,就默默地看着身旁的人如何将风流往事埋藏。
已然忘却这特殊的场合之下还有特殊的人,被风浪噎得够呛,心间涌荡起不安与惶恐,温赫铭愣在原处,抬不起筷子,张不开嘴,偶然抬眼瞟向陆谨行和云航,才发现,两人一个比一个沉稳,一个比一个淡然,掀不起任何波澜,揪不出一丝诡异,心间不得不叹,这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们。
陆谨行望向温晴晴,转而接起冷下的话题:“阿姨身体恢复得很好吧?”
在快艇之上,身体的极度不适麻痹着神智,将身边最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才会连姜糯爬上了船尾都不曾察觉,温晴晴依旧后怕:“嗯!恢复得很好,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
温赫铭也随之应和到:“那天风大,浪也大,我妈就是晕船,再加上最近头疼,烦心事儿多,和姜叔……”
一声轻咳再次斩断了未完的话语,一个警告的眼神骤然扫向了温赫铭,而后温晴晴面不改色地夹起了一块花胶,优雅地放入了嘴中。
姜糯拿起筷子随便夹起了一块红肉,放进了温赫铭的盘子里,抬起小手摸了摸温赫铭的胳膊:“哥哥你多吃点儿东西吧!”
一块鸡心孤孤零零地躺在盘中,怼进温赫铭的眼中,在心间泛起一阵刺痛。
一头流落耳根的柔发落入姜糯的眼中,在灯辉的铺落下,泛起浅淡的金尘,美得不可思议,姜糯再一次愣在那里,呆呆地说到:
“姐姐,你好漂亮啊!”
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空中,本以为可以躲藏在暗处,默默倾听某人闻所未闻的风花雪月,却不想只在一刻便被拉入了主场,灯光普照,风水轮流转,都不用斜视,便知身旁之人脸上泛起的是怎样一种笑容。云航扬起笑脸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温赫铭一声自言自语的轻叹截断:
“该叫嫂子!”
身旁之人的一声轻笑微不可闻,却再一次恰恰落入云航的耳朵中。笑容僵在脸上已经收不回,张口又无力反驳,多么熟悉的场景,一如那天在船上,兄妹一家,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姜糯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良久才惊喜欢呼到:
“你是我哥哥的老婆!”
一口可乐瞬间呛卡在喉咙里,咽下一半,吓吐一半,温赫铭猛然捂住嘴巴强咳,憋出的泪水就徘徊在眼眶,整晚的苦楚都在泛滥,再过一生,也终不可能将此夜忘却。
姜糯无辜地拉着温赫铭的衣角,抬眼问到:“哥哥,你咋啦?没事儿吧?”
温赫铭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最大的油炸粘糕放进了姜糯的碗里,央求到:
“妹儿你也多吃点东西吧!”
笨拙在长宴的饭菜中藏匿,是忙来忙去的徒劳无功,也是太过于在意的枷锁,最后落得事事不周,可无论是不可说、还是不该言说,都成了随风散去的清淡,无人会强留、无人会耿耿于怀,真情与实意将所有的缝隙填满,将残滴的酒杯也悉数斟满,些许陌生、过于熟络,不那么和谐、却真实美好。就让海风再吹,再吹来些这样平淡简单的岁月,留予沙隙,沉予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