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救援 ...

  •   又一年时节,又一年景,游人归乡,行囊羞涩。又一年风光,又一年旧,新意总在春风后。拥挤的车厢追赶着冬末的浪潮,开放的高速公路,航行的飞机跑道,满载着又过一年的岁月,人们出走,又回乡,人们作别,又相聚,都在往往复复,来来回回。

      烈阳不去,北风还来,把路上紧压的寒意都掀翻,弥散到了半空中。长街曼延,深巷清寂,小店小铺都已经关上了大门,新帖的春联泛起了喜红的光彩。售卖年货的商店前,人群熙攘,窄巷市场,推车小摊,处处人声沸腾,家家户户都想趁着蔬菜生鲜涨价之前,买足新一年的屯粮。

      长空悠远,轻云翻浮,散成丝缕铺停在天空,烈阳晕染,调浅了云边的橙黄。远海接天连日,不映辉光,只涂藏蓝,一成不变。云浪不歇,层卷层铺,翻覆推叠,将天边的白花献给沙岸。绒沙细腻,岸滩绵软,泥沙卷带着黑白的碎壳细粒,久经风浪的淘荡。清蓝的海色被轻光修改,添了大片舒缓的金闪。脚踏长岸,望得见近处的海底,清浅明澈,望得见青空的云絮,绒软棉白,听得见沙欧的低鸣,辽远回荡,听得见海潮的喃呢,空旷不绝。

      人过人往,踏过、画下的印记,被点点爬上的浪花抹平吞没,只留一片平坦。海水无声,层浪轻唱,伸手触碰得到的冰凉在摇曳,无人愿意解鞋脱袜,一探究竟。喧嚣声不躁,轻风吹不冷,人们欢声奔跑,低语散步,脚踏柔沙,不嫌冰凉,堆砌的沙洲宝塔,凌乱的提桶小铲,都在海边轻眠。岸上架起长板,桌椅排排摆开,雨林热情火热的装饰,草叶新花永不凋亡。长路蜿蜒,两侧开起一家家店铺,果香酒香,卷绕蔓延,食香色香,弥散在空中。公路无阻,湿浪泛滥,人们身骑电车,顶戴头盔,隔着眼前的挡镜望见海色模糊,在清风里穿行,从头到尾,拐向下一个路口。远山连绵,起起伏伏,朦朦胧胧,模糊在一片海潮之中,山色落在眼前,却永远步行不到山脚。朱瓦白墙,高低错落,一座座度假酒店伫立在遥山之前,一处处售票窗口前都排满了拥长的队伍,人声弥漫,不知在原处停立了多久,人们却乐此不疲。

      陆谨行拿上了买好的船票,回头望去,云航正乖乖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笑眼盈盈,二狗趴在一旁,身边早已围满了一群温柔漂亮的女孩。

      在执迷不悟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偏偏不肯回头,适时或许真该好好管教一番。陆谨行站定在长椅旁,不由笑到:

      “挺受欢迎啊!”

      不带一点愧疚,没有一丝慌张,云航仰头,扬起好看的笑颜:“是二狗受欢迎!”

      海风拂起耳边的发梢,潮雾轻绕在明动的笑眼前,陆谨行抬起手来,指尖轻点起云航的下巴,而后俯下身去,在水红的唇上点下了温热一吻。

      犹如海啸山崩、犹如熔浆四流,惊愕与沸腾在云航的脑海中炸裂翻涌,在周围一群女生的脑海中炸裂翻涌,也在骤然失宠了的二狗脑海里炸裂翻涌。

      不可言说的气氛四处逸散,该走的人逃离,不该走的人也走远,只留着一副不可收拾的烂摊子,在一只未经世事的傻狗面前。

      镁铝合金的钢板被漆成白蓝色,制成了坚实的船身,一排排快艇停靠在海边的码头,随着风浪起起伏伏。人们穿好救生衣,登上船只落座,等待着发动机开启的轰鸣声。

      救生衣的橘色已经褪得浅淡,标准的均码穿在孩子身上,像是套了一层气球,瘦小的身躯被挡得只露出了一个头和一双脚。温晴晴牵着姜糯的手踏上了快艇,走到最后一排,却拉住她,柔声说到:“乖,宝贝不能坐外面,来妈妈先进去。”

      一艘承载十人的快艇不大不小,半露天的驾驶舱位于船头,三排座位刚好至尾,四处都设有抓握的扶手。

      跟在这对母女的后面,云航踏上快艇,也正要坐下,却被身后的陆谨行轻轻拉住。

      “乖,宝贝不能坐外面。”

      耳语的喃呢像热风热浪吹打在脸侧,身后完全靠进了某人的怀里,话语是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亲昵,动作却是众人皆见的难言与羞涩。身心翻涌的沸血回荡在脑海,撩拨得人动都难动一下,除了乖乖坐在里面,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二狗乖乖地趴在快艇的过道中间,姜糯直勾勾地盯着,不禁感叹到:“大狗也可以穿救生衣,也可以坐快艇啊!”

      耳根泛起的红晕还未褪去,心间荡漾的波澜也无法休止,根本不想理睬身旁的人,云航拉着牵引绳,忽闻一句软糯的童声,便转过头去温柔地笑到:“对啊!你要不要摸摸大狗啊?”

      姜糯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愣了良久,而后才缓缓地说到:“阿姨,好漂亮啊!”

      温晴晴在一旁轻戳了姜糯一下:“叫姐姐!”

      尴尬在心间畅游,强行把微笑扬在脸上,母女一家,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的。身旁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声,却还是恰恰落入了云航的耳中。

      烈日渐收,长云翻涌,光芒万丈的青空被遮挡覆盖,海上风起,快艇疾驰,船尾留下一道蜿蜒曲长的白沫,一波波扩散,被一股股涌起的海浪推搡吞没。被转成雾滴的海水扬起,在快艇两侧伴行,扑抹在人们的脸上,掀起一阵冰爽,欢声笑声在刺激与惊险中起伏,在船声与海声中悠转消散。

      有些难以适应海浪上的颠簸,咸腥的味道刺激着大脑,难言的不适在心间翻涌,看船也晕,看海也晕,温晴晴手握栏杆,艰难地强撑着,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晕沉。

      在急转与颠簸中煎熬,没有任何支撑,没有任何倚靠,二狗在过道之中,站起不是,四脚打滑,趴下也不是,被拖甩得四处流落。云航抱起二狗,将它放在了座位之间,惊慌还未平息,云航不禁笑到:

      “你看,二狗在抖啊。”

      油亮的毛发看着仿佛也不柔顺,呆傻的目光看着仿佛更加迷茫,趴在两人之间,浑身蜷缩着颤抖,那一副让人看着又心疼却又好笑的模样,实在不堪,陆谨行不停地揉摸着二狗,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该带着二狗来。”

      一股众目期待的海浪翻滚而至,夹杂着潮起的声音,猛然扑向船侧,轰然一声浪打,不尽的水花迸溅飞扑,落向快艇,再次掀起一片欢声。

      随着海浪飞扑,二狗猛然站起,朝着船尾不住吠吼,在一片人声中突兀,却也被埋藏。当凶厉的目光在眼神中泛起,当那一声声犬吠严肃低沉,微妙的气氛忽而涌起,陆谨行和云航一同回过头去,却被一声惊吼猛然斩乱。

      忽而被涌起的海浪打湿衣衫,被人声与犬吠唤醒,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温晴晴猛然抬眼,却看到姜糯已经爬上了船尾,随着那一弯急转,脚下不稳,整个人一瞬间仰进了海里,那橙色的救生衣却被钩挂在栏杆之上,死死地怼入了温晴晴的眼中,那一声猛然惊吼瞬间爆发。

      在无助绝望的目光中,姜糯坠入了海里。

      在崩溃与疯狂中哭喊,温晴晴抬腿便要爬向船尾,与此同时,云航迅速脱下救生衣,刚要站起却一把被陆谨行按下。

      “给我呆着!”

      从心底翻涌而起的坚定与严厉在眼神中流露,那是毫无商量可言的一声警告。相望的目光就只在一瞬,是抓都抓不住的手腕与衣袖,是看都看不清的面庞,却早已狠狠刻在了心间的模样。

      陆谨行转身,一手支撑,一脚踏上快艇围栏,直接跃向了大海之中。

      那身影画出的弧线转而消失在了空中。多么熟悉的感觉,一如从前在断崖之边,那伸手抓着一把空气的绝望,那心里无处言说的空荡与死寂,全都需要一个人咬碎吞咽,一个人消化沉淀,只是这一次不同,不能再肆意地追着他落崖,不能再任性地跟着他下坠,因为他说“给我呆着”,好好地留在船上,乖乖地等他回来,云航就一定听话,吞没了一肚子的绝望也要听话,咽下了满心的恐惧与崩溃也要听话,也要好好听话,乖乖听话。

      沉空压低了颜色,天上一片苍灰,浩海在风声下起起伏伏,海浪呼啸而至,不留任何情面,便卷起那比人高的疯浪,将一切埋没。置身于那望不到边际,看不见来路的绝望之中,谁人不会心生恐惧?更何况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不过一个孩子而已。

      刺骨的凉意瞬间打透全身,那是毫无防备也无法准备的一种袭击。快艇的螺旋桨有极强的推力,姜糯落水之后定会被荡向远方。凭着记忆中的落水方向,奋力游去,那但凡一入了海便方向尽失的恐惧也只能压藏在心底,不说与海水听,也别说与自己听,就笃定地游去,就冲着那个不知道方向的方向游去。

      忽而一抹淡红扑腾过海面,那转瞬即逝的红色滑过了陆谨行的眼前。幸好那个方向就在眼前,幸好那一瞬就落入眼里,一切都是不幸中的万幸,置身汪洋,有千万种方向,偏差一丝,便是错过,海水蛰眼,闭上了一瞬,便又是错过。更快的速度就与大海赛跑,更快的速度就与生命争夺,游近的一瞬,陆谨行吸足空气,猛然潜入海里,朝着那模糊混乱的一抹红拼力游去。

      忽而一瞬,那冲破海面的呼吸在空气中肆意酣畅,那被扬起迸溅的水花四处散落,陆谨行将海面上漂浮的救生衣一把拽过,紧紧绑在了姜糯身上,在不歇的海里,凌乱、慌乱,却感激,万幸。

      阴沉的低空摇摇欲坠,欲丢落苍穹的悲云,悔过与痛苦在不尽的眼泪中留下,劝慰与关怀是旁人的施以援手,联系到的岸边已经知情,派来的救援也在途中,能够做的都已经尽力,祈祷是向上苍的耳语,抬眼望去,原来连圆日都已避而不见,无声与沉默是船上的一片窒息,只有无力的等待,与无尽的等待。

      船只停驻在苍茫的海面,无穷无尽,无边无际,一道道海浪,狠狠地摇荡着整支快艇,摇荡得早已乱了方向,忘了远近,摇荡得人心将碎。

      海色如黑,流落在无神的眼中,不视物,不看风,从未有过这般绝望,在弹药沐浴中踏过血河,在雨林深处与兽对视,在人性边缘看尽丑恶,在罪恶面前屈膝跪拜,都未曾有过这般绝望,绝望得仿佛已经死亡,因为一句“给我呆着”,所以得好好呆着,乖乖呆着。

      凉风不住地吹刮,操磨着人的意志,不停地在人耳边轻唤:停下吧,累了就停下吧。海水洗刷着面庞,咸痛狠刺着人的眼睛,将眼前的景象一帧帧模糊。翻腾的海浪没完没了地扑打,一股一股只想将人推入深渊,只想将人死死地埋入海底。陆谨行一手紧拉着救生衣的领口,一手拨开面前一切的海浪,只靠着这不停挥摆的长臂,与这苍茫的疯海对抗,只靠着这长臂,死也得游着回去,因为让他呆着,因为让他等着,所以就得好好游回去,乖乖游回去。

      濒死的无声就在人们的呼吸间泛滥,扭曲的风浪几乎要将快艇毁灭,忽而一阵不住的犬吠声响起,依旧是严肃的目光,依旧是低沉的震吼,顺势望去,那骤然出现在无尽黑海的一片橙黄,显的分外惹眼。

      将死的气氛被轰然推散,人们回心,人们转意,人们俯爬在船侧遥望,哭喊与落泪,心沉与激动,将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悉数抛之脑后,在苍穹之下,在野海之巅,渺小的凡人只为活在这一刻,只为活在这一秒,为海亡庆祝,为生还庆祝。

      救生圈被投落海面,折叠的长梯送入海中,众人合力,众人一齐,将那海上流落的孤影归还给了船只,人们整整齐齐,一如登船。

      那一瞬间,心也沉落,堵也下对,天也不沉,海也不黑,那一瞬间,沸腾在全身炸裂,钩刮着每一寸神经,又将所有苦楚酸涩的情绪掀翻,又将所有无以言表的情感打落,又将它们悉数咬碎咽下。

      触碰到的一瞬,不觉冰得吓人的体温,不觉咸得发慌的味道,不觉惨白,不觉虚弱,不觉恍如隔世,不觉劫后余生,不觉泪涌眼眸,不觉万箭穿心,只是觉得要好好呆着,乖乖呆着。

      身上卷盖着众人的衣物,发梢还余留着海浪的心声,面色白冷,神情依旧平静淡然,一如从前,一如初见,没什么分别,轻喘的呼吸都在诉说着疲惫,睁着的双眼也在表达着艰难,就忘记一切,就不顾一切,云航倾身,轻轻拥上陆谨行,原来彼此的呼吸与心跳相闻相听,是如此踏实安稳。

      虽无力,却也有力,陆谨行轻抬起手臂,垂落在云航的背后,拥上了一片暖意,无声的轻笑在彼此的鼻息间徘徊,没有言语,无需言语,就穿行在心间,就让沧海听见,就让它肝肠寸断。

      几口淤水吐出,海上救援与船上急救一同挽回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早已被恐惧与绝望麻痹,早已心死了太多太多回,温晴晴颤抖地垂跪在地上,俯趴在姜糯面前,人们安慰,人们施以援手,泪水在海面迎风而生,快艇重新返回航迹,在汪洋大海之上冲出一道白浪,在暗沉天边闯出了一道与日同光的永恒。

      人声将船只温暖,将海风劝退,相拥是彼此的天地,二狗也跟着仰趴过来,它也懂得,它什么都懂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