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溺亡 ...
-
手机的屏幕亮起,刷票的机器响了一声,陈诗诗踏上公交,随意地坐在了无人注意的角落。车辆开始慢速起步,棚顶的照灯全部熄灭,车内一片沉暗,只有街上的零光落入。
灯彩在一片水画中晕染,越来越模糊的双眼实在看不清了前路,颤抖成了独处的怪病,窒息是恐惧的日常,疼痛是麻木的无感,一天在一天中循环,是无谓的伪装,是撕破后的微笑。大人吵着吵不完的生活,自己锁着锁不住的心事,它们是无法倾吐的苦涩,是绝不倾诉的倔强,是徒劳的负担,是说出来只会压垮这个家庭的草垛,会变成大人崩溃的眼泪,会变成大人争吵的新题。
公车停停行行,终点竟是这样遥远,要留给自己这么多煎熬的时间。
穿着校服的短裙,外面只披了一件长衣,纤细的双腿偶然间落入了眼中,一声轻笑的感叹落进了遗憾中。从小到大,被人调侃着身材,开着玩笑,也就慢慢习惯了,买不上心仪的衣服,能穿在身上的却都不好看,吵着嚷着去学过游泳、也办了不少的健身卡,尝试过了许多次,慢慢也就放下了。当饭菜吃不下,当彻夜都难眠,当被黑暗吞没顽强地抵抗时,忽而有一天,才发现,自己竟瘦成了这一副模样。走样的身材划回了该有的曲线,圆润的脸庞削出了流畅的棱角,当拿起桌上那并不怎么齐全的化妆品时,轻抹了几下,勾勾画画,抬眼望向镜中的那个自己。
美吗?
美得毫无悬念。
美得一如幻想中的模样。
可那又如何?从前的不完美是青春生长出的一根倒芽,看云是云,看雨是雨,连风吹过都是美好,是烈日长风下,大口吃饭,大步奔跑的年少岁月。
窗户倒映着虚影,摇光浮动在车外,陈诗诗望着玻璃中的自己。
美吗?
很美。
美得真让人陌生。
流光浮金,灯火绚烂,草野平旷,花树生长,盛大的宴厅在夜晚中静立,美得像一坐神话的宫殿,在车窗外缓缓而过。今天有人喜结连理,他们应该过得幸福,只是自己无心同庆。
宽远的长桥望不到边际,因为遥远的前方路灯紧挨,桥那边的尽头被黑暗销毁。回转的河渠被夜色吞没,如同深渊在不见底的地方凝视,四下皆黑,放眼是无尽的悲慨,是终点的远帆。身前的铁栏冰凉,被日夜附上了另一座城来的风沙。快车呼啸而过,不在沉昏的路灯下停留,它们带起疾驰的声音,远远飘散。
风吹得累吗?
或许都累。
恐惧吸食着不在了的理智,颤抖得连抽泣都余地都没有,双手贴上了那刺得人痛凉的横杆,沙土摩擦着皮肤。全身心都在拼命挣扎着想要向后退去,想要坐车回家,可死亡了的灵魂只顾着带着身躯向前倾去,只顾着投送,只顾着一了百了。好像天上的风在狂吹,窒息拦截在鼻尖,疯了的求救在喑哑中呼喊,在边缘处绝望,是远方无声的回应,哭喊的回声在心里叫嚣,崩溃的情绪卡在喉咙中,是一万次的无可奈何。
可长桥无人走过,深夜冷清。
谁能来救救我?
爸妈,求求你们,
谁来救救我……
石沉大海,就杳无音信了……
那就闭上眼,天黑了。
风也翻涌,河也翻涌。
胳膊猛然被拉住,那抻拽着连骨带筋都分裂的力气瞬间将整个人都拉回,拉回了那已经悬空了一半的身体,拉回了那四处逃亡的灵魂。
没什么分寸的力量抽拽着生命,没有余地考量,陈诗诗整个人被直直地甩向了地上。硬坚的石路刺在后背的每一处,疼得鲜活,疼得炽热,疼得明了。
那降临的风暴都是脑海里悲怆的崩溃,没哭出一滴眼泪,也没叫出一次声响,抽搐是心间的无声,颤抖是恐惧的缩影,完完整整,正正常常的一个活人,跌在那里,早已死了个千万回。
风吹了多久,河流了多久,夜都透出了淡色。
倒出着几口冷气,陈诗诗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直直迎上了面前人的眼睛,一阵惊讶与错愕瞬间涌上心头。
路灯投下,照在暴储晨白清的皮肤上,一双眼眸深邃,冷漠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诗诗手扶着冰凉的马路,利落地爬了起来,周身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冰凉与痛意都随着跌落,狠狠地摔了个碎裂。
虽然从未在一个班级呆过,可李兰德华学院的风云人物,陈诗诗不会不知道。沉默是风递来的书信,是不知该如何全身而退的掩饰,慌乱与无措成了不想开口却也要开口的前提,更为欲盖弥彰增添了积分色彩。
陈诗诗勉强开口:“你,怎么在这?”
不过是随口说说,不用等到回答,也不想长聊,或许只是借着开口的机会,向对方示意一“自己没事”罢了。
暴储晨也直白坦言:“桥是我家的。”
冗长的沉默被风吹来,又吹走,几乎快要成了河流的声音。
不知又是多久,暴储晨忽而开口,打破了彼此间寂静的空气:“你打辆车,我没带钱,到学校我下车。”
“嗯。”
没有再一句的多言,是风声带走了一些。
与来时的街景不差分毫,长亮的路灯不熄,营业的店铺也在。出租车的车窗花了,陈诗诗靠在玻璃前,再看不清映在上面的自己。
车门被轻轻关上,单薄的身影去到了风里,长衣被土灰打脏,暴储晨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楚。
回家以后,是依旧在无声中将满脸的眼泪鼻涕擦去?还是再一次在沉痛中灭亡?是演绎亡魂的崩溃?还是挂起严丝合缝的笑颜……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