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酒吧(1) ...

  •   几杯冰美式苦得人头脑清醒,夜风毫不留情,吹得人回过了神,也不知道又是凌晨几时,街道寂寥无人。内心依旧被惊讶贯穿着,从没见过样貌生得那样好看的人,空洞的眼神却冰凉得让人发慌。

      临近了一个岔路口,汽车驰近的引擎声唤回了下意识的警觉,云航来不及思考什么,本能地掉头,拔腿就跑。

      路口处突然驶来一辆货车,几乎是离地漂移着过来的,刹车摩擦的声音足能穿透人的耳膜,飞速超过了过去,狠狠地横在了云航面前。此时身后亦响起一阵阵愈近的哄哄声,仿佛能将这地面震碎,几辆摩托车驶来,将云航身后的路堵死。

      车上几个凶悍魁梧的男人气势紧逼,云航猛地冲上前去,一腿一跃,踏上了摩托车的前轮,一手撑上了车把,狠狠掰开车上人的手,另一脚横空便抡了过去,膝盖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头盔,那人上身重心不稳,横着便飞倒在了旁人身上。先是像飞起来了一般,接着整个人又横在了空中,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感叹,刚想要骑上摩托车迎面飞冲出去,却未曾想到,货车的门迅速打开,一群持枪的人鱼贯而下,一个接着一个,迅速成队,团团围住了云航,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一把把熟悉的枪支冰得刺眼,惊愕涌上心头,云航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城市里,竟然依旧会有这般场景。

      满头的胀疼,昏沉窒息,道路崎岖颠簸,云航被扔到了车后,更是感觉明显,剧烈的颠簸时而唤起了沉睡的神经,却又被迷药灌洗了神智。

      一间狭小的房间,四面无窗,阴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生锈的血臭味,人畜味共鸣,味道着实令人作呕。来时的记忆全无,本是可以熟熟地记住每一条路长,每一个拐点,却被迷药搅得不省人事。手脚被铁链死死地拴在铁椅上,脖颈前的铁环亦是让人难以喘息,冰凉的像是能生生冻死人一般。死黑死黑,奋力地睁眼却什么都望不见,未知的恐惧活割人心,却也早已习惯了种种未知,浓烈而新湿的粘稠时刻提示着,这里常常来人,却也常常走人。

      铁门被拉开,刺耳的摩擦声能刮下人心的一层皮,昏黄的烂灯一闪一闪地通了电,群虫立马簇拥舔舐,像是猛兽在瓜分一块肥肉。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挤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气氛一下变得闷热紧张。

      为首的是个生相十分好看的女人,一头黑长的卷发给人一股妩媚的气息,黑沉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精致灵动,这样的人淡妆浓抹都无法比拟原本的样貌。

      “云航是吧!”

      她的声音幽沉朗朗,与这阴沟地府的脏湿毫不相干。云航看了女人一眼,冷漠的神情从眼尾扫出一片寒冽,直直能将周遭冰屠,鬼魂亦难生出这般阴狠的眼神。女人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眼睛里却满是那样可怕的阴冷与狰狞,是蔑视,是挑衅,可一瞬间又会觉得,那双眼睛平淡释然,静如止水,了无波澜,是什么都望不到的深渊。

      后面的人递过来一夹厚厚的文件,女人随便翻了几页,手轻轻一松,纸张倾泻,哗哗地散了满地。云航愣愣地盯着地面,一页又一页,正正反反,悉数黏在血泥肮脏的地面,仿佛永远也扯不下来了。错愕与慌乱猛然划过心头,一口气夹在喉咙里,噎得云航快要喘窒息一般,他深深压埋的恐惧和死也想要逃避的事实,就这样全都被无情地剖掘出来,撕碎了他精细伪装的故作镇静。有预感,却还是意料之外,洒了满地的血淋淋都是碎了稀烂的过往,那些如此机密详尽的记录,甚至还有一张张照片,连他自己都未曾见过。与过去的种种,也已全然断了联系,唯一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的就只有李祈,也唯唯绝不可能会是李祈,那个像父亲一样的人,是他百死之中也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到底会是谁……一条条尖锐杂乱的脉络在脑海中浮现,旧时的片段在放映机里蓄势待发,云航拼命压下停止键,那些怎样也收不住的情绪近乎顶炸。

      云航神情依旧那样冷淡,极力地安慰着满头的狂血,平平地疏了一口气:“你们想怎么样?”

      “你”字的半声读音像是被颤抖的嗓音噎在了喉咙中,微弱的、甚至似有似无的颤音挤出的一丝恐惧,甚至还有哀求,又迅速被一贯的自若平静所遮蔽,强大,却也是被迫强大。

      女人拿出一张地址在云航面前停了几秒,笑了笑说到:

      “二百万,拖的时间越久,利息累得越多,我心情好了,利息低点儿,心情不好了,那可就没数了。我知道你肯定会乖乖把钱给我的,对吧?因为你死都不想死,你最怕的,不就是死吗?”

      女人边说着,边露出了几分笑声,声声都塞进了云航的心里,她一句一句,嘲讽而又笃定,却句句敲打在事实上。她为什么说的就恰恰那么对?她有什么资格这样了解自己?她凭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将旁人的软肋拿出来,任意掰折?他日夜胆颤的事情,就那样被人放在台面上曝光,云航心里窜上了无边的恼火,烧得人身心皆化。

      “那,没什么问题,就送你回家吧?”

      说罢,一个男人手中拿着黑布便走了过来。女人那轻巧的语气彻底点燃了云航,云航猛地抬起手,铁链被他抻拽得疯了一般吼叫,有限的距离只允许云航够到男人的衣摆,可那使出了不惜将自己手臂勒断般的力气,生生将一个成年壮汉给拽倒在了面前。云航狠狠地捏上了他的脖子,五指深陷在人肉之中,再用一点力气,仿佛就能穿至气管一般。铁链死死地撕扯着云航的胳膊,几乎要将暴起的血管勒折。云航的眼底都能透出火光,全身的怒气震动着每一寸皮肤,声音低怒颤抖到了极点:

      “我的检讨呢?”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砸得男人几近半死,他双手奋力想要掰开云航的五指,眼神迷茫却也无法聚焦,喉咙里想要发问却也含糊不清。云航拇指抵上了他的喉咙,再也压不住作恶的戾气,整个身体抻扯着铁椅发出小屋难以压制的仇声,几乎像是要连带着铁椅一起扑上去,火烧了的声音彻底浇糊了这间房屋。

      “我问你,检讨呢?”

      那瘆人的怒吼像是质问,却又像是在吼给这漫天的空气听一样。身后的几个男人见状赶忙冲过来,死命掰着云航的手。拳脚抽打在身上,甚至是匕首刺向了腕骨,冷血侵蚀了皮肤却也无动于衷,鬼怒渐渐没了声息,云航亦迷亦醒,闭了眼昏死过去,死抠着男人的手被扒开,手里的玩物不知是死是活。

      女人站在原地,静静地愣了一瞬,转身便离开了。

      再次醒来,像是昏沉了几十年一般,腕骨上的血已经凝固成片,身上被打得酸痛,又被丢到了一条冷清的街道上,云航抬手摸了摸,发现背包也被丢在了地上,里面装着完好无损的检讨。

      再找回学校,天都已经变成了浅黑色,云航绕过正门,来到操场后面高立的围墙下,迈步跳起,双手一撑,轻车熟路地便翻了进来,轻盈又迅速。那一面无人注意的红墙上,留着几个叠在一起的陈旧的黑印,在同一个位置,又增添了一个不深不浅的鞋印。

      学院还是一如既往地浮现于夜色下,也清,也静。身上没有一处伤是不疼的,却也没有一处是疼的,即使在这新生之下,怎么又生出了麻木,血肉之躯怎得又没了流血,没了活魂?

      “你最怕的,不就是死吗……”

      无尽的声音在心里不停地转绕着。滚滚爬爬十几年,在地狱泥泽里和恶人比恶,你若不死便是我亡,狗咬人一口,人必反算狗一计,在鬼阎王殿里评理,杀生害命,见惯为了物欲、贪念、仇恨、权位、金钱替天算尽机关的人……云航着实想活,比夏末隐鸣的蝉虫都想活,比抵入虎口的绵软羔羊都想活,不想负了祈叔的努力,想替着那些曾经也有血肉、还在的或是已不在的、算得上或是算不上的朋友,看一看和平的烈日下万物是如何肆意生长的,看一看有父母有亲人孩子是如何被爱的。

      被人害过,矮小的身体拖着被大火烧得身形枯涸的母亲一直跑,火烧着泪水慢慢干涸。被人救起,瘦小的身体承受着超强的硬核训练,被人逼着举起枪炮,拿起利刃,握紧拳头。亦害过旁人,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听命于主人的饿狼总是被禁锢,有何自由可谈,颤抖着期待着新生,深知罪孽深重,地狱唾弃,连自己都厌恶自己,强行裹上一层又一层人皮,如同鬼魂,逆行人潮,欺骗旁人,也欺骗自己。有深罪,怕某一天光束掀开那些旧日,把他活活烧死。找尽千万翻理由,说着对生命的热爱,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个怕死的鬼魂,找了一件件蔽体的衣裳,搪塞过一条条人道,变着花样的想要苟活罢了。

      云航倒在床上,像是拖了千百万斤铁锁,想再醒来看见一会儿的初日,想再也不用醒过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