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揣进天地间》谷胱甘肽

58、生活（2）

　　二十出头的年纪，陆请年正年轻气盛，执迷玩乐，有钱不说，样貌还没得挑，身边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苏芷晴生下陆谨行没多久后，便去世了。

　　旧时的记忆里，陆谨行从小就跟着陆请年四处奔波，不知道去过多少城市，转过多少学校，生活颠簸却十分充实。住在海边，陆请年就带着他去捡贝壳抓螃蟹，泳裤被海浪卷走，陆谨行光着屁股在海滩上哭个不停。住在城市，陆请年就带着他逛遍所有的图书城博物馆，玩遍所有的游乐园，吃遍所有的美食小吃。住在乡村山野，陆请年就带着他去爬山摘菜，徒步野营，在丛林中，陆谨行被蚊子叮得左胳膊比右胳膊粗了整整一圈儿……

　　虽然出生以来就没有了母亲，可陆谨行从未觉得有任何缺失，陆请年总是倾尽所有给予他最好的，却从未对他提任何要求、强迫他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他生气了，陆请年就变着样儿地买玩具哄他开心。他伤心了，陆请年就陪着他一起哭，哭着哭着两个人就都开始哈哈大笑。他犯了错误，陆请年就把无辜的毛绒玩具狠揍一顿。他想妈妈了，陆请年就带上一顶假发穿上裙子，吓得陆谨行再也不敢想妈妈……

　　那时，陆请年亦不过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他像个坏小孩儿一样，却当了世界上最好的爸爸。陪伴着陆谨行长大的，还有他的展辛叔叔，陆请年和展辛总是形影不离，吃饭工作在一起，陆谨行不明白为什么睡觉也要在一起，虽然那时还小，可陆谨行清楚地记得，他的展叔像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好看，善良温柔，可陆谨行亲眼见过展辛在散打厂里，一个人打趴下了十几个人，甚至比陆请年还要厉害，他便再没有觉得展辛温柔。展辛心善，遇事沉着，做事细致，隐忍却不软弱，硬气亦不张扬，很多时候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年幼的陆谨行。他们的家庭一天一天地壮大，舅舅苏止是家里最不正经的一个，语文算数苏止一门都不教，专教他怎么泡妞，那时候陆谨行才读小学，就被苏止领去了夜店，从此便成了“镇店之宝”，陆请年知道以后直骂苏止教的泡妞手段太烂。陆谨行觉得于叔做得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生在海边，于叔做海鲜是一绝，可大人们总是四处奔波，时常聚不齐，家里的味道成为一种奢侈，一盘油焖大虾就是陆谨行每年过年都无比期待的年夜饭。于叔的女儿于栖，比陆谨行大不了五六岁，却异常地懂事，时时让着他、护着他，小时候被初中部的混混抢去了零花钱，哭得鼻涕都快流到了嘴里，于栖知道了，那样瘦弱的一个小姑娘，二话没说，拿着棍子就去把混混打得屁股开了花。

　　好像家里的所有人都在围着陆谨行一个人转，他们对陆谨行的唯一要求就是开开心心，锻炼身体，学好防身格斗，保护好自己。他们像一个奇怪的组合，在平淡的时日里迈着整齐的步伐想要环游世界。

　　可那一场爆炸来得太过突然，陆谨行只记得那天的天空灰霾，于栖带着他拼命地跑，可怎样跑也跑不过那一声巨裂。陆谨行再醒来时，陆请年已经带着他到了一个崭新的城市里，苏止去了别的地方，于栖的听力受损，于叔不在了，而展辛成了他们生活里再也不能提及的字眼。那一场爆炸，炸毁了陆谨行所有的时光，他的“亲人们”四散，他的童年面目全非，他的生活都变得破破碎碎，拼也拼不完整，他哭着追着那些飘离的碎片，一阵又一阵的风呼啸而过，永永远远带走了他的一切。

　　生活安定在了一处，再也没有走走停停，陆请年忙于工作，没日没夜。陆谨行变得听话懂事，积极上进，他努力地学习，次次都拿第一，他拼命地锻炼，小小年纪便可以和教练抗衡，他就这样越来越优秀，他将自己的每一天都说予陆请年听，陆请年总是特别高兴地夸赞他，陆请年总是笑着，甚至比以前还爱笑，可陆谨行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没有光，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笑。

　　不是不想哭，不是不怀念从前，陆谨行只是觉得他再怎么哭闹，那个从前陪伴着他的、他心中的英雄亦再也回不来了。长大总在被迫的一瞬，陆谨行学着陆请年从前的样子，他想做陆请年的英雄，想奋力地保护他，就像他从前保护自己一般，就这样，在无形之中变得越来越独立，强大得可怕，不再吵闹着索要，不再哭笑，就做成了一副没有多余情感的样子，什么事情都不再依赖别人，不再做傻孩子，不再做享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