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揣进天地间》谷胱甘肽

44、野营（1）

　　夕日渐落，模糊了连片的树荫影廓，一排排烧烤架都已经支好，不会生火的学生们挤在一起一边百度，一边研究着。点了无数次的煤炭像是被惹恼了一般，只烧出了点点火星。感兴趣的人凑到跟前体验一把，不感兴趣的人只负责在旁边悠闲放风，坐等现成。

　　年级里不少出了名的公子千金，长这么大连泡面都未曾煮过，没有同学敢让这些人上手，众人担心经他们的手后，烤架上面的食物和烤架下面的煤炭没有区别。都是一群不常干活儿的学生，会烤的没有几个，烤的好吃的速度又极慢，烤的快的，烤出的东西又不一定能吃，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围着几个烤架忙活，却也不可能烤出一个年级的宵夜来。

　　云航自然是会做饭的，本来也想上前去帮忙，但是他猜想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应该没人能消受。从前的世界里一切皆可食，无论什么吃的，有条件的时候，水煮煮、火烤烤便能下咽，没条件的时候，为了活命，湖里抓上来的鱼、树林里捕到的猎物、还有昆虫花叶……生吃也没问题。

　　幕山遮挡着，天云收回了最后一抹光。层云压盖在上方，也被染上了少女最爱的颜色。淡紫染在天边，粉黄的颗粒点点落落，掺落在其中，搅拌了余晖的容颜。忽而褪去了梦幻般的色彩，金色的云絮条条排开，赤红勾划着模糊的边缘，晕染出了一片橙味。山川绵绵延延，连成墨绿的曲线，穿行在天外，像是用无数油画棒涂抹出的童话世界。路灯投下的温光印画在凹凸的石路上，筹钱买好的一袋袋原材料在萧然的风中静立，人们期待已久的宵夜迟迟没法儿出炉。

　　年级里最终商量着雇几位专业的烤工，费用由所有的学生分担。一排排烤架的旺火迅速窜上，专业的人们站在炉前，不一样的气势立马就燃爆了消沉的夜晚。火势正好，一排排羊肉串齐齐摆好，刷上满满一层油，火束在油滴的刺激下猛然窜到了烤架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翻面、刷油、再翻面。等待的时间也不闲着，鸡翅改刀划口，抹匀奥尔良酱汁，腌制够了时间后便码排在烤夹里，放到烤架的边缘，让慢火在时间的催促下滋出鸡肉的鲜香。此时，肉串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刷一层酱料，撒一层干料，最后再喷上浓醋，雾气般的醋汁铺天盖地袭来，再次惹怒火苗，一排排肉串在蹿跳的火焰中完美谢幕。烤工们烤馒头的技术是一绝，蘸上薄油是馒头酥脆的前提，秘制酱料、烧烤干料和醋一个都不能缺席，咬下一口，刺激的酱香在馒头柔软内心的裹挟下相辅相成，满满的浓香在口中连环爆炸。

　　尽管专业烤工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却依旧是狼多肉少，学生们堆在烤架前面，新鲜出炉的羊肉串一摆出便立刻就会被洗劫而空。

　　云航闻着羊肉串那股特殊的香味的确十分诱人，可他却也实在懒得冲到人堆里去疯抢。

　　抢到肉串的男生，有几个都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裴起泽身边，百般地殷勤讨好，都拼命想在校花面前留个好印象。裴起泽手里握着一把羊肉串，一直辛苦地保持着身材，就连白天摄入的食物都少带油星，更不用说这么晚的时候了，脂肪只能在刀尖上摄入，若是自己喜欢的男生送来，裴起泽一定肯为了这一口爱心而狠心节食一周，若只是这些看不太上眼的人送来，裴起泽只会表面上道着谢，背地里却一口也不肯吃。

　　裴起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刻意从陆谨行身旁经过，转头扬起好看的笑脸说到：“你还没吃呢吧？我也吃不下这么多，一起尝尝吧！”

　　刚从旺火上拿下的肉串还滋滋地燃着油汁，一股浓烈刺鼻的膻腥味猛地窜进陆谨行的鼻腔里，胃里瞬间开始翻云倒海地拧动，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一直涌上嘴边。来不及多说什么，陆谨行转身便飞速地走向了水池。

　　谁都没能想到，看着那样高冷强势的人此刻却像个害喜的孕妇般娇弱，仅是一把羊肉串的味道就能把陆谨行逼得这般惨烈。云航虽不明所以，却也迅速地跟了上去。

　　陆谨行拧开水龙头，高压的水柱急猛而下，砸落在石台上，激起一阵清响，浅白的水花飞迸，扬失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从心底里翻涌出的厌恶感再也没能忍住，可胃底空空如也，一滴余物都没有，只能平白无故地忍受着一次次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顶出来一般。陆谨行双手捧着清水，一把一把地盖在脸上，大口大口地咽下，清凉温润的感觉从面庞曼延，沿着优美的曲线流向了衣领下的锁骨，逐渐抚平了胃里激烈异样的感觉。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云航静静地站在陆谨行身后，等着他渐渐地恢复平静。过于激烈的反应不免让人疑惑，就算是有人受不了羊肉的味道，却也不应如此排斥。

　　陆谨行转过身来，抬手的瞬间弹起了飞扬的水花，轻描淡写道：“没事。”

　　嘴边扬起的笑一如往常，真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清凉的水珠被扬点在了云航的脸上，激荡着轻柔的点动。余水沿着被带湿的发梢滴下，洗得更添了一层深的双唇带动着昨夜的记忆映在脑海里，云航的脖侧又泛起了一阵羞热。还想开口追问许多，却被山色蒙蔽了清醒，迷醉得张不开口。

　　山林沉沦，降低了色调，有星有月亦有云，遥远不清。青川如酒，旷世温柔，身后山水天光一色，天时正晚，秋风也不瑟。

　　沉烟灶火徐徐升入半空，夜色层起，悄然随风散去。清水点湿了燥意，浸着脸庞，被风带起了凉冷。既远又近的关系总是尴尬得不知进退，两日下来，总共竟没吃几口东西，机体要靠着什么产能产热？人要靠着什么活着？想多问上几句，再多走近几步，却不知有没有这过问的资格，会不会越过了那不该跨越的界限。

　　裴起泽将一大把羊肉串胡乱地塞给了旁人，十分焦急地冲到水池边，递出一包纸巾，楚楚动人的眼睛里仿佛都闪动着迷人的水光，委屈又担忧地说到：“你没事吧？我没有恶意，不知道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谨行接过纸巾，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保持着十分礼貌的态度：“谢谢，我没事，没关系的。”

　　印着图案的纸巾擦着晚风展开，柔香的味道四散开来，云航不禁感叹着，这天大的差距果然没办法比，裴起泽在旁边，陆谨行可以有带香的纸巾，自己在旁边，陆谨行只能干等着，让风来把脸一点点扫干。

　　冷淡的声音并不显着无情，却充满了安慰的语气，裴起泽听在心里，满是感动，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合乎时宜的机会，满是害羞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祈求的撒娇，裴起泽开口继续说到：“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大校草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我想请客，请你吃饭，可以吗？”

　　本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骤然浮现一阵笑意，陆谨行转过头去望向云航，眼眸之中仿佛还带着溢出的深情，轻柔缓慢地问到：

　　“可以吗？”

　　本是两人一句一句的对话，云航在一旁已经打算走开，却被这突至的祸端死死拦截。目光迎上陆谨行那一双不明意的笑眼，心脏一次又一次地被深跳，云航轻皱着眉，极力地想要掩饰着错乱，随便捕捉到几个词句便有些不耐烦着说到：“你问我干嘛？”

　　收获到了预料之中的慌乱，陆谨行的笑容之中又添了几分满足，笑着说到：“得问问啊！”

　　深笑的眼眸像是明镜一般，一寸一寸地照耀着透明的心跳，还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脖侧，实在强撑不过这气势十足的玩笑，云航转身便往树下走去，没好气地丢下一句：

　　“有病。”

　　关不严实的水龙头还在缓缓地漏着一滴一滴的水，清凉之中只剩下陆谨行和裴起泽站在原处。一个还意犹未尽地望着前方远去的人的背影，一个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人脖侧上那一块直接明了的紫红色，久久难以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