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揣进天地间》谷胱甘肽

3、微杏（2）

　　李兰德华私立高中已经开学有一周的时间，云航是最晚一个去报道的高一新生，起初还有些忐忑焦虑，对注册入学这些听都没听过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好在一切都像是被李祈安排妥当了一般，云航很顺利地便成了李兰德华学院的一名学生。

　　在这一所师资雄厚、金贵奢华的私立高中里，有人智慧超群，天资傲人，有人悬梁刺股，十年寒窗，有人纸醉金迷、常享玩乐，有人缄默不语，任人宰割。有些人拼着命向未来铺路，有些人却已经有了飞行的机票，每一个学生都走在自己的世界中，此时正延伸出了一条共同的通路。

　　在开学第二周的学校大会中，云航穿着普通的半袖，普通的长裤，以最普通的站姿站在班级的队尾，却依旧太过于抢眼。李兰德华学院里好看的学生一抓一大把，可像云航这般，人人都还是第一次见。站在近处的班级的学生都忍不住向这边瞟，云航一直低着头，不想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从前的对视，总是生与死的对视，眼里释放出的都是欲将人生剥的煞气，可面具戴久了，再卸下的时刻，才发觉做出一个普通的表情竟是那样困难。

　　云航躲避着热燥的浪潮，溜着广场的边缘，在间操还没结束的时候便提前跑回了教室。全体解散过后，人流明着暗着都向高一队尾这边涌，却全都遗憾得扑了空。

　　教室的最后一排正坐着一个人，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斯文俊郎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神情严肃，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地踩在桌杠之上。面前摆着一张卷子，手里拿着一根笔，正以飞快的速度从卷子的顶端胡乱划拉到低端，那人坐的位置恰好是云航的后桌。不太会与旁人独处，也不想打扰到他，一直等到大半个班都坐满了云航才走进教室。

　　宽大的教室中，张张单桌依次摆开来，多媒体讲台占满了一面墙的宽度，教室的后面安置着一排排储物柜。从前云航只是在窗外远远望到过，一群学生围坐在桌前，有听课学习的，亦有偷玩打闹的，那时才知道，原来多数孩子的童年青春都应该在校园中度过，而不是终日游荡在外面，风里去雨里来。从来没有真正地踏进过教室，没有接受过任何学校教育，甚至连笔都没拿过几回，脑子里储备的学科知识和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旗鼓相当，云航盯着白板上的PPT，一张接着一张飞速闪过，听得出老师是在讲话，可却听不懂里面的任何一个词语。

　　突然，讲台上传来一声揉纸的声响，云航闻声抬起头，一张皱皱巴巴的卷子被无情地甩了下来，老师正紧皱着眉头，话语中满是愤怒：

　　“楚珮珩，你这卷子是瞎写的吗？别的老师都一个劲儿地夸你，你这心气儿就高了是吧？作业也懒得写了是吧？恃宠而骄，骄兵必败，你给我出去，好好反省。”

　　班里的学生，有些低着头不敢动，有些偷偷地转过头去瞟了几眼，伴着一声低低的桌腿摩擦着地板的声音，云航身后的人站了起来，走到讲桌旁把卷子捡起来，什么都没说便直接走出了教室。一抹高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看不出怨气，却仿佛也看不出服气。

　　中考拿了一个省状元并不出奇，中考成绩只差一分就是满分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楚珮珩在长平市一举成名，各大学校竞相争取，李兰德华学院亦不例外，整个学校的老师都视其为重点培养对象，开学第一周，几乎每一位代课老师都要提问他几个问题，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想来膜拜一下，一睹神容。生物老师本想拿着楚珮珩那张堪比标准答案的卷子讲解试题，却没想到整张卷子完全是胡乱画上去的。

　　生物老师用力地翻开了自己的卷子，声音之大像是要扯烂那一张薄纸，一边用力地敲着躺在讲桌上的卷子，一边带着几分未烧完的怒火：

　　“前面的同学，你说！第一题，甲状腺危象！”

　　猛然间被点到，云航心里泛起一阵无奈，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亦看不清状况，甚至没听清老师说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站在座位上，内心一片迷茫，干巴巴地呆望着讲台。同学们这也才发现，没穿校服的那个黄毛，桌子上连竟本书都没有，甚至连一张纸、一杆笔都没有，面无表情，目空一切，对于老师的问题无动于衷，狂傲到了极点。生物老师又连着砸了几下讲桌，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说啊！甲状腺危象！上礼拜竞赛课刚讲的！”

　　云航仔细地分辨着他听到的声音，内心反复地重复着老师的语调，忽然间一个还算熟悉的声调涌上了嘴边。

　　“加个微，杏？”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嘴角飘出，随即传遍整个教室。云航极力地搜索着他脑海里少的可怜的词库，甚至还想到了几个英文短语。一场头脑风暴过后，忽而回忆起在咖啡店，顾洗疾好像说过一个一样的词语，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分明是“xin”，而非“xing”。云航模仿着生物老师的读音，带着试探的语气，还似有似无地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

　　教室里的同学都慢慢地把胳膊肘支到了桌子上，抬手遮住了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讲台之上，那位班里学生唤她一句“奶奶”都不为过却被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子给戏弄了的生物老师，满脸错愕，一片寂静过后，伴随着几声巨响和怒吼，云航也走出了教室的门。

　　走廊的窗户开着，教室里的声音，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云航刚一走出教室，楚珮珩便抬起了胳膊，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卷子恰好挡上了他笑得止不住的脸，云航也不在意。

　　比起教室里那种紧促怪异的气氛，云航更喜欢外边这样惬意悠闲的环境，走廊的一边是教室，另一边则是满视野的风景。起起落落的喷泉延出整条人工湖，偶尔过风，还会吹斜几条细细的水柱。

　　下课铃声扰乱了这少有的宁静，什么都不需要回去拿，云航刚走出去几步，便听见教室里传来了一片哄笑声，那句特意强调了浓重的口音的搭讪语成了全班学生都想争相模仿的金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