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妆》helenese

16、约定

　　那后面的几天夏婉兮和王大龙都没说过话，不知道是因为彼此的误会，还是为了避免某种尴尬的关系。

　　关键时刻，还是要感谢学,校感谢老师。年级。在他们班安排了场公开课，因此教室里桌椅需要重新调整摆放。王大龙理所当然的，默默走过去，把夏婉兮的椅子倒扣在桌子上，搬走了。留下了一旁垂手而立，不知如何下手的物主，也留下了他自己的桌椅，被其他搬桌子的同学推来推去。
　　等王大龙回来，看到夏婉兮守在自己被推到一边的桌椅旁边，像个无助的等着家长的孩子。王大龙终是忍不住，对着夏婉兮扯出了一个他的招牌式微笑，让夏婉兮又想起了蜂蜜焦糖面包夹着白色蛋黄酱的赛百味，她低头抿着嘴，自觉的后退一步，让王大龙把他自己的桌椅也搬走了。

　　放学后，自认为已经打破僵局的王大龙嬉皮笑脸的溜达到夏婉兮座位旁边，“记得我用“干水彩”画的通往海边的那条路吗？现在那边风景正好，带你去看看？”
　　夏婉兮抬头看着王大龙，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王大龙把夏婉兮的书包拿过来，一起背在身上，自己先一步往教室外走去。

　　那是一个老旧小区后面的一个小公园，结构很简单。中间有个椭圆形的广场，典型的广场舞的绝佳场地。广场四周修了些花坛，小路，凉亭之类的地方。由于不在路边，夏婉兮从来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小公园，而这个时间公园里也几乎没什么人。

　　“没来过这个公园吧？” 王大龙回过头跟跟在后面的夏婉兮说。
　　“嗯，没有。” 夏婉兮一遍四周打量，一边回答，“好安静的地方。”
　　“别看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破公园，后门走出去可是别有洞天的……” 王大龙神神秘秘的说。

　　他们穿过公园继续往深处走，那是海边的方向。
　　走出象征性的公园后门，有几间废弃的平房。王大龙回头嘱咐，“小心点脚下，没有平路”，他放慢脚步，等着夏婉兮，紧挨着走在她面前，帮她把杂草踩到脚下或是用手挡开。绕过了一小片荒芜的残砖碎瓦，王大龙停下脚步。夏婉兮刚才一直低头看路，停下来才抬起头，站到王大龙身旁。
　　二人一时无语。夏婉兮望着眼前这幅与王大龙笔下重合的一幅图景，竟是入迷。王大龙看了看景，又转过头来看看那个看着景的人。亦是入迷……

　　前阵子雨水多，把草地洗的很干净，油绿油绿的。又正值秋季，各式各样的菊花开得正好，疏密有致的点缀在草地上。这片草地上有条踩出来的小路，好像是特意设计出来一样迂回蜿蜒的通向远处的海边。画中景，景中画。

　　王大龙来到一条大石头前，放下书包，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浮灰，回头对夏婉兮说，“来，坐这儿吧。”
　　夏婉兮走过去并肩坐到王大龙旁边，不由的说了句，“真美” 。半晌无话，她起身说，“我想沿着这小路走走。”
　　“你去吧，我坐着看书包。” 王大龙出奇的没跟着她。夏婉兮也没在意，一个人沿着崎岖的小路边走边看。走到一半，停在拐角处，刚刚好能望见一线海，夕阳斜斜的射到水面，把这一线海映成一条亮亮的线，使这眼前的画面有了些许迷幻的色彩。
　　坐在后面的王大龙，双臂撑在石条上，微微倾斜着身体，眯着眼睛望向夏婉兮的方向，夕阳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斑驳的金色。她站在画中，成了另一幅图画……

　　不一会儿，夏婉兮走了回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的人，电子管厂设计科的科长？” 一个这几天一直想问他的问题，也是个绕过所有尴尬的好开场。
　　王大龙一愣，脑子迅速换了个频段，“额，有印象，就是白白净净，文邹邹的那个？”
　　“嗯，是。给我说说这个人吧。人品，背景，或者任何你知道的信息……” 夏婉兮有点紧张。
　　“他，我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王大龙在脑子里搜刮着这位刘科长的信息，“他来电子管厂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四五年吧。据说是技术上很厉害的，是交大毕业的”
　　……
　　“人品嘛，没听说过好或不好的评价”
　　……
　　“哦，对了。最早听说他老婆和女儿在上海，不知道为什么没跟他一起搬过来，也从没见过她们来过常熟。刘科长倒是经常到上海来来往往，也可能是回去看看家里吧……”
　　夏婉兮心里一沉，低头盯着石缝里钻出的一簇小草。“知道了，谢谢。他是我妈的顶头上司，我随口打听一下”

　　王大龙不解其中缘由，看夏婉兮不再说话，便笑嘻嘻的开始另外的话题。“对了，刚才带走过那片荒地时，你有没有害怕？”
　　夏婉兮轻轻摇了摇头，歪过头看着王大龙，“怕什么？” 她的心思太多了，哪有空害怕。
　　“你觉不觉得有点像电视里人贩子拐骗的镜头？” 王大龙嘿嘿一笑。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害怕的？你拐我图什么？图财还是图色？“ 夏婉兮心里不太痛快，没好气的说，”再说，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打不过你？！”
　　王大龙被夏婉兮霸气的回复怼的有点招架不住。“不敢不敢，我这不就图让你开心一下嘛。” 在夏婉兮面前，王大龙还是敢于服软，善于服软的。
　　不负预期，收到了夏婉兮一个锐利的白眼。

　　一阵沉默后，王大龙转向夏婉兮，一本正经的挺了挺身儿。
　　“别生气了，卢小玲的事，是我错了。我当时，也没搞清楚状况，脑子也是进水了，错怪你……” 王大龙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个钢板尺，嬉皮笑脸的说，“你看，我戒尺都带来了，你说打几下就打几下，给你解解气！”
　　夏婉兮微不可查的冷笑一下，歪过身看着王大龙。“你是没搞清状况，还是深谙世事，太清楚状况了？下意识的讨好，保护这个对你可能有用处的副厂长的女儿？”
　　凌厉的几句话终是彻底驱散了王大龙脸上的笑容。王大龙眼里突然闪现的一丝说不清是伤痛，委屈，自卑还是尴尬，让夏婉兮自己心里也一阵不舒服。

　　“算了，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一阵静默后，夏婉兮有点后悔。
　　王大龙却深吸了一口，继续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确实跟卢厂长打过交道，求过他办事，还去他家送过礼。那时，卢小玲还没来到常熟。”
　　他顿了顿，“四年之前，我给我爸办工伤和病退，电子管厂里的头头脑脑我几乎都打过交道的。卢厂长，当时帮了我们挺大的忙，我也确实很感激他。几个月前，卢小玲转到常熟来读书，听说是因为她妈妈不久前生病去世了。所以说，也可能是有点可怜她吧，或者像你说的那样，下意识的为了感激讨好卢厂长。一个人的心思，有时候很复杂，说不清。如你说的那些，我也确实没有底气斩钉截铁的否认。” 王大龙低下头，闷闷的说。

　　在夏婉兮的印象里，王大龙很少有默然低头的时候。他总是仰着头，拽拽的。
　　“不管怎么说，上次确实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你也有你自己着急的事，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风凉话……总之，你别生我气了…… ” 王大龙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的说话，夏婉兮竟有点错愕。
　　她正过头向路尽头的海边望去，“或许当时我态度确实很差？呵，我也不晓得。可那又怎样？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情绪。谁规定我一定要在任何情况下都温和有礼？！我当时就是很着急，事后我也跟卢小玲道过歉，但最后我不确定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随它去吧，我问心无愧罢了……”
　　“知道了，委屈我们公主殿下了”，王大龙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嬉皮笑脸。引的夏婉兮又一个白眼如期而至。
　　“我这可不是讽刺……我没见过真的公主，但我看过书里的电影里的，就是你的样子”，王大龙微笑着，眼里闪着光。公主一样美丽，一样高贵，一样自信，一样骄傲。

　　夏婉兮有点小不好意思，起身要走。王大龙赶快有眼力见儿的背起两个书包，“走吧，送你回家！”

　　两个人慢慢的一起走着，经过电子管厂门口，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走进新时代》——好巧不巧的正赶上下班了。王大龙灵巧的一脚踏上大铁门旁边的石头墩子，把俩书包往铁门柱上一挂，伸手去拉夏婉兮。
　　“快站上面来！车间刚下班，待会儿自行车流一下子涌出来，那可是势不可挡。站在在下面非碰着你。”

　　夏婉兮伸出手，被王大龙拉上了石头墩子。王大龙自己扎到石头的一角，歪着身子，撑在大铁门上，把位置留给夏婉兮，让她可以端正的站在石墩正中。
　　他的手湿湿的，凉凉的，有些粗糙。触碰之下，夏婉兮有些羞涩，站稳之后便松开了。要说之前像拉手这样与男生接触，夏婉兮并非没有。因为心如止水，就算拉拉手也无异于拉了下布偶。而今天，心里确实有些小波澜。

　　果然，他们刚站稳，自行车流从厂里一涌而出。看着眼前匆匆而过的自行车流，夏婉兮竟有片刻觉得很是安心。看着旁边像静电吸附一样靠在大铁门上的王大龙，对她憨憨的笑着，阴郁的心情有一丝消散。

　　又是那双湿湿凉凉的，粗糙的手，把夏婉兮扶了下来。他们继续无声地走着，直到离厂宿舍不远处，夏婉兮停了下来。她从王大龙身上拿过自己的书包，“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 王大龙感受到了夏婉兮有意疏远避嫌，乖乖递过书包，擎着书包下面，让夏婉兮背上。
　　“那你慢点，我看着你上楼。” 王大龙像之前每次送夏婉兮回家一样，说了这句告别的话。
　　夏婉兮点了点头，回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王大龙说，“王大龙，你考中央美院吧。我也要考回北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