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再》旺仔不许笑

2、弯月

　　2015年12月31日，雾城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陈玫将窗帘掀开了一道小缝，一片黑暗中，她看见了飘下的簌簌白雪。
　　雾城很少下这样大的雪，如同飘零散落的鹅毛，携着破碎孤寂的寒凉，让人有种想要伸手去安抚的冲动。

　　教室里响起一阵爆笑，将陈玫惊醒，她松开手指，窗帘缓缓合上。

　　窗外的黑与白也一同被她掩上。

　　踩气球的游戏还在继续，教室里热闹非凡，哄闹声，音乐声，气球爆炸声，晚会正到高潮，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今天雾城二中全校各班自行组织元旦晚会。晚会已接近尾声，活跃氛围的互动小游戏终于结束，台上还剩有气球的只留有林知知，十人的小游戏，仅她一人胜利。
　　林知知是陈玫高二分班后的第一个同桌，她热情好动，那时候她天天缠着陈玫讲闲话，没多久两人就成了难舍难分的好闺蜜。

　　接下来进入到游戏惩罚环节。
　　主持人还未来得及说出惩罚项目，起哄声就已经开始了。

　　“吃下去！吃下去！”
　　“不要怂啊！”
　　哄闹声一声高过一声，纷纷撺掇着游戏失败的人吃下夹着芥末的饼干，林知知的声音格外清楚。

　　陈玫抬起眼睑，不远处的少年恰好在此时侧头，她防不胜防撞进那双流转的深情眼眸里。
　　她记得很多人说过他的眼睛很漂亮，陈玫亦是这样认为的。
　　他看人的眼神永远专注温柔，眸光潋滟，像是装有璀璨星河的粼粼水镜，轻而易举就能掠夺人的理智。

　　四周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轮廓在粉色灯光下昏暗模糊，看的并不真切，但陈玫能感觉到他的眉眼含着笑意。

　　陈玫呼吸微顿，心中那颗早已冲破土壤的藤蔓正以迅猛之势肆意疯长，若不加以遏制，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那根藤蔓，名为“心动”。

　　就在陈玫想要撤离目光时，他似是不经意的移开视线，与身侧的人谈笑风生。

　　突然间，他们中间像升起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屏障，毫不留情将二人割裂开来，分裂成两个不同的时空。他在南，而她在北。
　　时空不经意间短暂交汇，令她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结束游戏的林知知兴冲冲跑到她身边坐下，脸上满是灿烂得意的笑：“玫玫，我刚刚是不是很厉害！他们都太菜了，简直就是把气球送我面前任我踩。”
　　陈玫笑了声，问道：“就你一个人赢了怎么看起来还不尽兴？”

　　林知知哼哼：“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整纪繁华的机会，这点小惩罚当然不尽兴了。”

　　正好纪繁华坐回刘斯眠旁边，他回头龇牙咧嘴冲林知知做了个看起来毫无气势的握拳动作，林知知则不甘示弱的回了个鬼脸。
　　从学期前做同桌开始，这两人针尖对麦芒持续到现在，谁也不让谁，陈玫估摸着这两人心理年龄加起来还没十岁。

　　晚会继续进行，主持人说完报幕词后，顿时掌声四起。
　　多媒体电子屏黑下来，一片黑色背景中慢慢浮现“干杯”两个字。
　　MV以第一视角打开，代入感十足，教室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屏息凝神盯着屏幕。

　　画面变化，两个男生高声唱起来：“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 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 和你再干一杯...”

　　有同学小声跟唱起来，不知不觉合唱的人越来越多，突如其来的走心，令教室里的氛围逐渐变得温馨起来。
　　就好像每个人都隐约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元旦晚会。剩下半年的高中时光也将很快转瞬即逝。他们今天坐在同一间教室，或许明天就要南北分离、各奔东西。

　　而分离，是残忍致命的。
　　没多少人能经得住分离的考验。

　　晚会在八点二十分圆满结束，每个同学都自觉打扫起卫生，原本为晚会摆成的U型桌椅也慢慢挪回原处。
　　放学前，班主任在讲台上千叮万嘱：“外面在下雪，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每个人报个平安。放假期间尽量和家人同伴一起出行，牢记安全第一。最后再祝大家元旦快乐，今天早点回家，不要瞎跑。”

　　“知道啦！老班，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老班！”

　　有几个早就收拾好的同学已经冲出了教室。
　　陈玫不紧不慢择着桌兜里要带回家的试卷，前面传来前桌阮幼林略显紧张的声音：“刘斯眠，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少年清淡的声音犹如经过流水洗礼般动听，无形中撩拨着人心。
　　陈玫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灯管上的粉色丝带已经撤下，白炽灯将他的肌肤映得细腻白皙，高挺的鼻梁像一座山峦，在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阴影，他的面部轮廓因此被勾勒地深刻。
　　他语气淡然随意，态度礼貌客气，再正常不过的回应却让他身边的女孩紧张不已。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前排林知知和纪繁华又开启了新一轮斗法。
　　陈玫走过去时林知知正恶狠狠揪着纪繁华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他：“还敢不敢？”
　　纪繁华耳朵通红一片，他嗷嗷了两声，求饶道：“我错了姑奶奶，我不敢了！你先松开，我耳朵都要被你揪断了！”
　　她这才松开纪繁华的耳朵，略显嫌弃的吐槽：“我都还没用力呢。”
　　纪繁华护着自己发烫的耳尖，一脸“你在说笑呢”的表情：“你这还没用力？陈玫，你快看看我耳朵是不是都被她揪红了。”
　　纪繁华生了张娃娃脸，此时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像极了委屈的小狗。
　　陈玫笑着点头：“是有点红。”
　　林知知毫无愧色地嘲讽：“你这是娇贵大小姐的体质，怨不得我。”
　　说完她揽住陈玫的手往外走，“玫玫，咱们不理他。”

　　教学楼里的灯熄了大半，大约是举行元旦晚会，热情还未褪去，有几个男生兴奋的嚎叫着，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陈玫和林知知走下楼。
　　大雪未停，台阶上湿漉漉的一片。
　　陈玫往上看了一眼，他们班的教室灯还亮着。一道黑色身影穿过走廊，眼前的白雪将视线遮掩，她不敢确认是不是他。

　　林知知一边戴上连衣帽一边说：“玫玫，听说初雪这天表白的成功几率会很大，你说今天会有人表白吗？”

　　“会吧。”
　　陈玫伸出手，她终于接到了一片雪花。
　　雪花很快融化在掌心，只氤氲出一点水迹，她却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林知知知道陈玫包里时常备着雨伞，于是问道：“你不打伞吗？”
　　陈玫反问她：“你不觉得一起淋雪很浪漫吗？”
　　林知知被她正经又撩人的语气逗笑，她捏了捏陈玫脸颊，看着没多少肉，捏起来软乎乎的。
　　她笑眯眯说：“要不是我性取向为男，真想收了你。”
　　她们走进雪里，陈玫笑道：“可我是直的。”

　　她就站在天井中央，从上方打下来的灯光洒落在她头顶，白雪停在她发间她浑然未觉。
　　她唇角轻扬，眼角眉梢夹着风雪，温雅又动人。
　　等她重新转身和林知知一同离开，那道黑色身影才从另一侧昏暗的小楼梯上走下来。

　　陈玫回到家时雪已经变小了，她缓步走上楼，声控灯一个个亮起来。
　　上了三楼，陈玫转身将钥匙插进孔里，还未来得及转动就听见里面传来尖锐的破骂声，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哭腔。
　　陈玫的手微顿。
　　她盯着门上贴着的开锁广告看了许久。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寂静中母亲徐蓉坐在沙发上，手机灯光照着她面容憔悴。

　　“妈，我回来了。”

　　徐蓉这才有所反应，她抬手蹭了下眼角，起身进了厨房。
　　“嗯，准备吃饭吧。”

　　饭桌上，母女两安静的像是两个陌生人。
　　徐蓉眼中红血丝明显，不复从前的精致温柔。
　　陈玫忍不住打破这诡异的平静，“妈，下个学期我打算住校。”
　　徐蓉突然像被按到了某个开关，整个人大受刺激，发疯似的将碗狠狠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尖锐刺耳——

　　“你也要离开我是不是？你跟你爸一样受不了我了对吗？陈玫！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徐蓉越说越激动，甚至还破了音。
　　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邻居又要来敲门了。

　　陈玫放下碗筷，安慰道：“妈，我都知道，只是现在高三要上晚自习，我住校更方便学习，也让你不那么累。而且我不是每个星期都能回来一次吗？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苦，我不会离开你的。”

　　客厅再一次恢复寂静，静的有些可怕。

　　徐蓉的理智渐渐回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又一次把对陈华的怨气撒在了女儿身上。
　　徐蓉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她赶紧抬手抹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越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这个家里只有女儿是心疼她的，于是徐蓉着急的拉住陈玫的手：“玫玫，对不起，妈妈不该冲你发脾气，是不是吓到你了？”

　　陈玫反握住徐蓉的手安抚道：“妈，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徐蓉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陈玫温顺模样，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徐蓉离开后，客厅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只隐约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陈玫将地上碎裂的瓷片捡到垃圾桶里，米饭粘在木地板上整整一大片。她恍然想起，上一次一家三口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陈华自从搬去教职工宿舍，一住就是三年，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明明就在一个城市，一家人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这个家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玫很快将一片狼藉收拾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