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再》旺仔不许笑

1、缺月

　　年前的雾城又热闹了起来，商业圈内人流量爆棚，到处张灯结彩，广场里随处可见的红，年味正浓。

　　宋映宁将红色蝴蝶结放在书桌中央，整个书咖变得更加红火了起来。
　　玻璃门被人推开，宋映宁抬眼看过去。
　　陈玫一身干净的湖水绿大衣，杏色长裤，头发用一个简单的抓夹随意捆着，几缕乌发自然垂在耳边。
　　知性温柔，一如初见她那般。
　　她走进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店外恰好有两个十来岁的小朋友要进来，陈玫便拉着门多等了一会儿，小朋友们进来后礼貌冲她说了声谢谢姐姐。
　　她弯着眉眼回应，漂亮的不像话。

　　再次见到她，宋映宁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情绪，开心又难过。

　　两人能成为朋友，宋映宁常归结为命中注定以及她的好运气。
　　疫情刚开始那年，雾城许多实体店关门，生意不好做，广场里很多店面转租。
　　后来雾城解封，宋映宁在广场里开了家书咖，陈玫是她的第一位客人。
　　两人一见如故，之后陈玫便常来店里光顾。
　　开店最初家里人都说她疯了，无一不在斥责她的冲动妄为。
　　那时候实体经济形势惨淡。
　　她又是第一次经营店铺，很多地方不够完善，每天都有新状况发生，有心无力的挫败感让她几度怀疑自己，甚至试图放弃自己最初的理想。
　　是陈玫，当她每自黯然神伤时，都能云淡风轻说一些振聋发聩的话激励她。
　　她永远从容，也永远善意满满。
　　可偏是她这样的人，却被人无端污蔑，逼她卸下傲骨，强迫她接受不公正的待遇，企图让她妥协。
　　幸好她没被打败，陈玫依旧是陈玫。

　　这两年陈玫全国满地跑。
　　她自由自在，像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但宋映宁总希望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归栖地。
　　前几天和她联系时她人还在华南，宋映宁以为她又要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没想到今天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宋映宁走过去问：“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通知我一声。”
　　陈玫轻轻掩上玻璃门，回：“昨晚才回雾城，临时做的决定。”
　　“那你今年留在雾城过年吗？”宋映宁期盼地问。
　　陈玫的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对，今年在雾城过年。”
　　陈玫的眼珠乌黑发亮，如琉璃珠子般剔透，眼尾微微上扬，睫毛下像有条黑色眼线，笑起来的时候清纯又勾人。
　　可她眉目淡雅幽静，仿若不容亵渎的皎洁孤月。
　　她转而问宋映宁：“你家陆队呢，今年不来雾城吗？”
　　想到自己男友陆为，宋映宁眸色暗淡下来，语气难掩失落：“他有个紧急任务，今年可能来不了了。”
　　原本他们年初要举办订婚宴，如今因为他的工作原因，订婚宴不得已要推迟了。

　　陈玫说：“你也可以去乌吉找他。”
　　乌吉在华夏的最西端，距离雾城三千公里。
　　宋映宁曾经坐过四十多小时的火车，辗转又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花费三天两夜的时间，只为见陆为一面。
　　好在她追到了他。
　　只是陆为临时出了任务，还不知道这次又要多久，就算去了乌吉也难见到他。
　　见宋映宁有些泄气，陈玫抿唇笑了笑：“先不想他了，我来拿书，等会还得去月港东巷洗照片。”
　　宋映宁很快又恢复活力，她扬起笑：“那你先自己看看，想喝什么随便点。我去给你拿书。”
　　“好。”

　　陈玫走到书桌旁，一摞摞的书整齐摆放在上面，垒出不规则的形状。最上面有几本用红色丝带包装着，精致漂亮。
　　她随手拿起旁边拆了书膜的《小王子》，刚翻开封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丽女声：“陈玫？”

　　她转身看过去，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女人正诧异地看着她。
　　女人的脸渐渐与她记忆里的脸重合。
　　陈玫合上封面，念出了她的名字：“阮幼林。”
　　她的高中同学。

　　阮幼林有些意外陈玫竟然认出了自己，她不自然的笑了笑：“好久不见，陈玫。”
　　陈玫点头回应：“好久不见。”

　　温馨的音乐在店内回荡着。
　　店里萦绕着咖啡的淡淡苦香，又裹挟着似有若无的抹茶清香。
　　书咖里人不算多，陈玫和阮幼林坐在玻璃窗边，两人气质出众，偶尔有人路过时往她们的方向看一眼。

　　阮幼林搅拌着咖啡，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她的变化不算大，可又变了许多。

　　粉黛未施却美得动魄惊心，瓷白的肌肤细腻无暇，唇色是自然的水润殷红，清冷眼眸里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仿佛带着天然的疏离感，与那个人一样。

　　阮幼林的视线落在了她手边的《小王子》上。
　　一些细碎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中，顿时深刻了起来。
　　高中她与刘斯眠同桌时，曾借阅过他的《小王子》，她还记得那本书的扉页用黑笔画了一朵生动漂亮的玫瑰花，玫瑰旁是一个简单的M。
　　她那时小心翼翼轻抚他画的玫瑰，感叹他优秀利落的画技，雀跃能看他看过的文字，沉浸在自己兵荒马乱的暗恋中。她那时丝毫未将那朵玫瑰与陈玫联想在一起，还天真的以为那个字母代表着他名字里的“眠”字。
　　如今想来，他竟然很早就漏过馅，从那么早就开始。

　　阮幼林曾亲眼见过陈玫和刘斯眠相恋的状态，甜蜜的令人艳羡。
　　她第一次见刘斯眠爱一个人。
　　第一次知道像他那样知礼守节的人，也会在公众下深情亲吻爱人，第一次知道像他那样清风霁月的人，也会弯腰亲手为女朋友穿鞋。

　　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也没能走到一起吗？即便再幸福到最后也将走向分别的结局吗？

　　后悔吗？
　　遗憾吗？

　　阮幼林想起自己暗无天日的黯淡青春，少年的清俊眉眼，她的笨拙怯弱，一切都恍若昨日。
　　她心中溢出淡淡酸胀感，咖啡从喉间下落，苦涩异常。

　　阮幼林稳住嗓音，艰难开口问出那句矫情的话：“所以从未在一起更遗憾还是最终没有在一起更遗憾？”

　　终于等到阮幼林开口，陈玫将视线转移到店内的蝴蝶结上，红色醒目张扬，充满活力希望。
　　很久后她说：“没什么可遗憾的。这世上遗憾之事千千万，爱而不得得而不爱的人数不胜数。人生漫长琐碎，未必只有情爱这一件事会让人遗憾。”

　　陈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眸清亮犹如晶莹透亮的宝石。
　　她说：“阮幼林，我想为自己而活，希望你也是。”

　　阮幼林顿住，陈玫没有敷衍她亦没有嘲笑她的问题，她用简短的话说明她的态度。
　　她语气坦荡，莫名地让人心头一震。
　　阮幼林重新看向她，她从陈玫身上寻觅不到任何其他讯息，任何她还爱着刘斯眠的迹象。
　　她神色自若地坐着，以一种很释然很放松的状态，好似不再被任何俗事束缚。
　　她明明就在那儿，就在你面前，却让你清晰感觉到，她是自由的，是不受拘束的。
　　就像风一样，不再为任何人停留。

　　和宋映宁告别后，陈玫离开书咖直接去了月港东巷的照相馆。
　　她这次要洗的照片不多，将网盘里的照片传给老板后，陈玫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老旧白墙。
　　墙皮有些脱落，上面贴满了照片，有的照片已经泛黄，还有的已经翘起了边。
　　老板看了陈玫一眼，笑起来时眼角皱纹明显，方言一如既往的亲切：“好久没看到过你了，还跟以前一样标志，结婚了吗？”
　　陈玫回：“还没，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谈对象没得？”
　　陈玫顿了一下，接着回：“也没有。”
　　老板有些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水灵还找不着对象么？肯定有很多男孩追你吧，现在的女孩子都晚婚，虽然年轻但也别拖太久了，二十六岁左右结婚是最好的。”
　　陈玫笑“嗯”了声，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荔枝糖，撕开放进嘴里又说：“您先忙着，我出去逛一圈。”
　　老板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这两年雾城经济发展了起来，变化很大，但月港东巷大都保留着以前的样子，许多熟悉的店面，有的店铺换了新招牌，有的还保持着原样。

　　不过那家果脯店却找不到了。

　　陈玫咬碎嘴里的糖，漫不经心走了一圈，就快要走出巷子时，拐角处的奶茶店走出来一对情侣。
　　不，准确来说是夫妻。
　　男人身影挺拔犹如青竹，黑色外套，黑裤子，简单干净。
　　他手里提着礼品袋和奶茶，另一只手拉开门护着女人出来，十分绅士体贴。
　　女人穿着小香风黄色外套，头发扎成了丸子，看起来青春活泼。
　　两人看上去惹眼且般配。

　　“妹妹，妹妹，不要生气嘛。”女人声音甜腻，怀里抱着一只蓝白色的英短猫。
　　女人停在路口，温柔逗弄着怀里的英短，但猫似乎有些不听话。
　　男人将空闲的手插进了衣兜，粉嫩手提包就挂在他手臂上，他静静等待着女人，清俊脸容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不知为何，女人怀里的猫突然挣扎了起来，女人手忙脚乱想要抓住，可最后猫还是从她怀里跳了下来。
　　像是提前练习过一样，那只蓝白色的英短猫毫不犹豫冲陈玫跑来，最后停在她面前，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陈玫蹲下身，试探性的伸出手，短短几秒后，妹妹乖乖的靠近陈玫的手掌。
　　陈玫露出淡淡笑意，手指顺着妹妹脊背轻轻安抚着，妹妹喵呜了几声，陈玫小心将猫咪抱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

　　这还是他们一起在江城捡的猫，那时候他给它起名叫“妹妹”，后来分手，妹妹留给了他。
　　这么久没见，没想到妹妹竟然还记得她。
　　妹妹变得圆润许多，抱在怀里很有重量，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好。
　　果然，将妹妹留给他是正确的。
　　等妹妹安静一些，陈玫走过去将妹妹递到宋今棠怀里，可是不到一秒妹妹又开始挣扎起来。
　　她轻轻按住了它的头，“听话。”
　　没想到妹妹真的安分了下来，窝在宋今棠怀中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宋今棠的手指微微收紧，很快又松懈下来，她弯起唇笑的明艳：“谢谢堂姐。”
　　陈玫笑了笑，温声道：“不用谢。”

　　刘斯眠喉头滚动了一下，始终未开口。

　　宋今棠靠刘斯眠更近了一些，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巧在这碰见堂姐，堂姐回来二叔和二妈肯定很开心，我们家就在前边，堂姐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等会我们一起吃个饭？”
　　宋今棠知道刘斯眠和陈玫曾经在一起过，也知道他们曾经很相爱。
　　但那都是曾经，一切都过去了。
　　只要她坚持，总有一天刘斯眠会完完全全接纳她，整颗心都会属于她。

　　她有的是时间等。

　　陈玫拒绝道：“不用了，我在等照片，等会还要回去取。”
　　宋今棠失望开口：“好吧，那真是太可惜了，有机会的话再请表姐来家里坐坐，我和斯眠就先回去了，堂姐再见。”

　　“再见。”
　　陈玫告别，一如高考后的那天平静坦然，她没有一丝留恋的转身离开。
　　刘斯眠垂下眼眸。
　　宋今棠用手肘戳了戳他：“斯眠，我想喝奶茶。”
　　刘斯眠将手中奶茶戳开，贴心递到她唇边。
　　宋今棠笑着吸了一口，“好好喝哦，斯眠，你快喝喝看。”
　　有一小阵风刮过，陈玫脚步未停，却还是听见男人清和的声音：“的确还不错。”

　　天色暗淡下来，大部分的店面都亮起了灯，灯光流泻出来，洒落在路上的绿植上。
　　路道旁的红色中国结也一一亮起，无一不彰显着红艳喜庆，陈玫往照相馆走去，一直到门口停下。
　　灯光将她的身影斜映在台阶上，影子无端被拉长，人来人往的巷子，她独自站在照相馆门口，与这热烈喜庆格格不入。
　　她拿出手机，慢条斯理拆了第二颗糖。
　　短信里有三条新消息，是她未曾备注的陌生号码，点开消息框，映入眼帘是两张照片。

　　她点开第一张图片。
　　皑皑白雪中间有一片碧绿的湖，远处的雪山屹立在蓝天之中，湖水四周的树枝被冰雪覆盖，倒映在湖水中，美得令人震撼。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可爱的小宝宝，看上去不过一两岁，穿着萌态十足的厚衣裳，一双经络分明的手将宝宝小心抱在怀里。
　　陈玫看着那双手略微失神。

　　良久后她退出来，还有最后一条消息，是简单的一句：
　　【你那里下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