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追》沉铃

25、第 25 章

　　宋时宜感觉到叶知述的动作，重新把脸埋进了环起的双膝里。

　　她太累了。
　　刚刚那一番激烈的针对，几乎消耗了她全部力气。

　　叶知述虽然站起来，却没有离开。只是重新往后退了一步，给她留出了足够独自喘息的空间。他沉默着站在原地，像一棵被风雨捶打后的木棉树。依旧高大、挺拔，内里却快要枯萎了。

　　“叶、他……算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阮陶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宋时宜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背：“别太担心，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宋时宜身上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衣物传到她手心，冷得让人心惊。

　　阮陶有些为难，她自生下来就是被全家娇宠着的大小姐，完全不懂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安慰人才有效。瞥到站在长椅旁边的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地瞪了叶知述一眼。
　　对方没感觉到似的，只紧紧盯着宋时宜。眼里沉重的情绪如有实质，快要满到溢出来，却仍然僵直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在心里骂他怂，阮陶笨拙地又在宋时宜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谁也没再说话，周围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时，面前的手术指示灯唰地跳动了一下，从红色转成绿色，与此同时，手术室的大门也缓缓打开。阮陶一愣，感觉到手底下的肩膀动了动，宋时宜猝然抬起头。

　　因为抬头的速度太快，眼前阵阵发黑，头晕得想吐。但她顾不上这些，摇摇晃晃想直起身，阮陶吓了一跳，慌忙挽住她的胳膊，跟着站起来。医生戴着口罩低头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宋时宜，扯下口罩对她笑了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宋时宜懵了两秒，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从面颊滚落，在裙子上洇开湿痕。

　　“但是她昏迷时间过长，后续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看着宋时宜，语气委婉。

　　“嗯，”宋时宜低低应了声，勉强扯起嘴角，“谢谢您，邹医生。”
　　周曼如的身体状况她心里清楚，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重新苏醒的希望渺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之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幸好。
　　她望向从手术室内被推出来的病床，周曼如闭着眼，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插着针，皮肤干燥暗淡。宋时宜看了一会儿，病床被推进了电梯，随着厢门缓缓合上，她慢慢收回视线。

　　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

　　邹医生点了点头，随意一抬眼，忽然看见站在旁边的叶知述，有些惊讶：“小叶？你怎么在这儿？”
　　发现他面色苍白，情绪不佳，他又关心道：“脸色这么差，你生病了？”

　　“邹伯伯，”叶知述垂下眼睫摇摇头，“我没事。”他没想到给宋时宜母亲做手术的医生是邹洪锐，他母亲当年的老同学。

　　“我想也是，有你妈妈在，怎么也不会让你生病。她最近身体还好吗？”邹洪锐眯起眼睛，神情放松，鬓角露出几道白发。
　　叶知述点点头：“挺好的，之前我回家的时候，她还提起过您。”

　　“从你妈妈的嘴里能说出我什么好话，”邹洪锐无奈地摆摆手，感叹道，“不知道她那个性子，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沉静的儿子。行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闻言，叶知述下意识望了一眼离自己几步距离、被阮陶挽着手臂的人。邹洪锐看见他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你跟小宋……认识啊？”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晃了一圈，邹洪锐露出一副了然神情。叶知述知道邹洪锐误会了，但是，他望着宋时宜的背影，垂下漆黑眼眸，没有否认。

　　对于宋时宜，他总是忍不住产生一点卑劣的、不愿告人的小心思，藏在平静冷淡的外表之下。

　　对叶知述擅作主张的默认，宋时宜一无所知。她只能从邹洪锐和叶知述的交谈中，得知两人是认识的。这不奇怪，毕竟叶知述妈妈原先是市医院的主任医师，她曾经偶然见过一次，在两人短暂的恋爱期间。

　　“宋时宜，”阮陶接了个电话之后，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接下来去哪儿啊？”

　　“我要留下来照顾我妈。”

　　阮陶：“那我先跟你上去，然后再……”

　　“不用，”宋时宜打断她，轻轻将自己的胳膊从阮陶怀里抽出来，声音依旧有点哑，却比之前轻快许多，“你先走吧，那边都打电话来催了。”
　　阮陶接电话的时候，她隐约听见几句，是景合酒店里尚在进行的同学聚会那边打过来的。

　　见她欲言又止，面露担忧，宋时宜朝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的，谢谢你。”

　　“那、那我走啦？”阮陶犹犹豫豫，见宋时宜肯定点头，又补充道：“如果你妈妈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叶……找他帮忙，他的妈妈原来是这里的医生。”
　　宋时宜唇边笑意减淡，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阮陶被这两人不上不下的关系搞得有点着急，又不知道单靠叶知述那个闷葫芦得什么时候才能说清楚，于是迫不及待想再说点什么。
　　但一对上宋时宜平淡中写满倦意的眼神，满肚子话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忧愁地叹了口气。

　　酒店那边的人还在不停给她发消息，阮陶一边关切地注视着宋时宜走进楼梯间，扶着把手往上爬楼，一边在手机上随意地敷衍几句。
　　一回身，看见叶知述和邹洪锐站在一块儿，低着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似乎丝毫没有想上楼给宋时宜帮忙的意思。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转头往客运电梯走去。

　　木头男人，活该被甩。

　　*

　　宋时宜上了楼，站在门外看护士们忙前忙后地重新把周曼如安置在床上。她倚在正对着病房的墙上，后背抵住冰冷墙面，衬托得胸口的温度更加温热。

　　“宋小姐，”一个护士走出病房，看见她垮着肩膀靠在墙上，忍不住提醒一句，“您要不要先去卫生间洗把脸？”

　　泪痕已经干了，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明显的痕迹，混着乱七八糟的妆容，让宋时宜看上去狼狈不堪。她一愣，低头就着手机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果然很糟糕。
　　向护士道了声谢，宋时宜走进单人病房自带的卫生间。

　　出门太急，她没有带卸妆的东西，索性脸上妆容已经花得差不多，宋时宜借着给周曼如买的香皂胡乱把脸洗干净。一张漂亮脸蛋重新露出来，面上还挂着水珠，脸色暗淡。
　　她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

　　周曼如还是那样躺在病床上，只是身上多了几根插管，一旁的支架上多了几个吊瓶。经历一场手术，她似乎更加虚弱了，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见。

　　宋时宜坐到她身边，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前几天才刚夸过你省心，现在又故意吓我是不是？难道我以前干一些不懂事的事情被你知道以后，你只是表面上温温柔柔，实际却在心里想着以后怎么吓我吗？”
　　“这可不是好习惯啊周女士，我……”

　　病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宋时宜倏然闭上嘴，回过头。

　　是叶知述。
　　她皱一皱眉，不明白他上来干什么。

　　没等宋时宜开口质问，叶知述把提着的袋子随手丢在门口，塑料袋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定定地注视着宋时宜的眼睛，突然几步上前，从身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浓郁厚重的气息在转瞬间将宋时宜包围，她仿佛被强行拽入了雪夜的松木林，呼吸之间满是干燥涩意。
　　他的举动太过突然，宋时宜懵了一瞬，被撞得往前倾了倾，感受到叶知述环住自己的手臂微微颤抖，贴上来的皮肤冰凉，激得她手臂上竖起一片细小绒毛。

　　猛然反应过来，她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质问：“干什么，你疯了？！”

　　叶知述没动，反而紧了紧搭在她身前的手臂，试图竭力克制自己的沉重发抖的呼吸，却没有用。胸腔里的那颗器官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着，连带他整个人都混乱起来。
　　脑子里绷着的弦，似乎在从邹洪锐口中得知宋时宜的情况以后，就被切断了。

　　那些他过去无从得知的经历如同最锋利也最迟钝的刀刃，将他整个人同时切割成两半。

　　喉口似乎涌上一股陌生的血腥味，叶知述抖着手遮住宋时宜的眼睛，艰难开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那时候他们都说……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只是在开玩笑。所有人都在说。”

　　“我想找你，但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以为、以为你真的是……”

　　他的声音痛苦压抑，捂着宋时宜眼睛的动作却小心翼翼地放轻。

　　垂着头看不清宋时宜的神色，但叶知述仿佛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什么鼓励的信息，努力平稳呼吸，继续道：“刚刚在楼下，邹伯伯说了你的事，我才知道……”
　　他哽咽了一下，停住了。

　　虽然他说的话断断续续，但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也终于能够被成功拼凑起来。

　　宋时宜最初被叶知述吸引的时候，只以为是短暂而平常的心动。因此，在第一次向叶知述表明她想追他的意思之后，出于青春期奇怪而莫名的优越感和虚荣心，她在班上大放厥词：“区区一个叶知述，也就那样吧，肯定很快就能被我拿下。”

　　“真的吗？宋时宜，你这么厉害吗？”班上女生被她的气势震住，纷纷露出崇拜眼神。

　　沐浴在她们惊叹的目光里，宋时宜顿时膨胀起来，飘飘然地胡扯一通：“还行，我在原来那个学校里，都得手好几个了！你们知道什么叫集邮吗？就是收集很多各种类型的男生，和他们谈恋爱……”

　　“那你对叶知述，也算‘集邮’吗？”

　　宋时宜噎了一下，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然呢？我对他那种类型就是一般喜欢，其实我更喜欢阳光活泼一点的男生。”

　　那时候宋时宜年轻气盛，只顾着展示自己的“成熟”和与众不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会有多喜欢叶知述，也没有意识到这番话听在某些暗恋叶知述的女生耳朵里有多么刺耳。
　　更不知道，会被有心人一直记到毕业后，重新拿出来传播。

　　那次毕业聚会以后，宋时宜没有和很多人说过自己和叶知述在一起的事情，只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和微笑，无比幼稚地向情敌阮陶炫耀过。而叶知述，也并不是个习惯和他人分享的人。
　　衡宜市很大，他们每天的约会和散步也在远离衡宜一中的街道，几乎没有碰到过熟人。谈恋爱这件事，对当时尚且青涩而稚嫩的他们来说，就像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宝贵甜蜜的糖果，只想自己偷偷吃。

　　也因此，大家在各种群聊或者线下聚会时，都单纯地把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没有人会想到，宋时宜真的已经和叶知述在一起了。

　　而言论疯传的那段时间，宋时宜的父母正好出了事。一连两天她都在医院里待着，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到来不及反应，她根本生不出一点打开手机的心思。等再回过神去找叶知述想解释的时候，对方却毫不留情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那会儿年纪太小，爱与恨之间的界限格外分明，也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她将自己不成熟的一面全部剥离，强行放在了叶知述身上。宋时宜不愿意看见他，就像不愿意看见曾经幼稚自满、肆意妄为的自己。

　　叶知述有错，她也有错。不能因为拒绝承担后果，就未经允许地将全部责任推到叶知述的头上，这对他不公平。
　　人是会长大的，会慢慢将年幼时抛在身后不愿理会的错误，重新捡回来抖一抖，拍拍灰，然后坦诚地接受，或者弥补。

　　宋时宜叹了一口气，在手术室门口宣泄完以后，心脏的某个角落空了一块，现在又被莫名的情绪重新填满。
　　叶知述捂在她眼前的手根本没用什么力气，随便动一动就能挣开。但鼻间满是纱布上覆盖的药味，宋时宜顿了顿，忽然抬起胳膊，避开伤口抓住叶知述的手腕。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她感觉到叶知述颤了一下，很快又僵住了。

　　“你先把手放下来。”她平静地开口。
　　叶知述下意识摇了摇头，柔软碎发蹭过宋时宜的耳后，很痒。

　　“放手。”

　　他犹豫一瞬，掌心松开一点，让宋时宜能感受到几缕光线。
　　“……可你刚刚说，”叶知述顿了顿，勉强才接下去，“不想看见我。”

作者有话说

　　长大啦，以后要谈成年人的恋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