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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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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沈星忱在家闭关三天,她的魔法城堡总算只差封顶大吉。童彤每个饭点都会来送饭,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且一定要都监督着她全部吃完。
童彤每每想起她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微信里要找什么旧书,就忍不住好奇。
正想着,眼前人已经匆匆解决了所有的晚饭,撂下筷子飘走了了。
童彤看着被清空的碗碟,眉头舒展,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于是赶紧拿出手机,微信发送:“又是光盘的一天。”
那头很快得到回复,是罐头发来了两个干巴爹的表情包。
至于那番话,还是没问出口。
“明天上午赞助商会来送参加节目的泳衣,下午节目组会来拍一段先导片,需要你准备一下。”
“好。”
沈星忱趴在地毯上上看说明书,胳膊支撑着下巴有些吃力,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
罐头循例说了一些,其实先导片就是录一些明星出发录制前的‘真实状况’,比如收拾行李,比如明星的居家日常,反正怎么接地气怎么拍,自然一点就行。
说完,又问:“你最近睡得怎么样?”
沈星忱总算找到了怎么拼也不对的部分,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短促地答到:“挺好啊。”
想了想又补刀:“反正,童彤不是每天都报备吗?”
只闻那头被狠狠噎住,一时无措。
她才得逞般地笑了笑:“吃嘛嘛香,睡得倍儿棒。”
打趣之间,还故意模仿起尚雪的北京腔。
“言豫昨天已经正式入职F杂志了。”
F杂志是娱圈最一线的时尚杂志之一,同在一个圈子,以后难免会因为工作碰面。
这是那天尚雪的原话,预防针嘛,打一打,一起免疫。
只是,谁没想到沈星忱会主动提起。
一听到言豫的名字,童彤一下就进入十级警戒。从厨房拎着洗了一半的碗,箭步飞奔出来,还都不等罐头说话,警觉地抢白道:
“要我说,海归什么的,都是混不下去才回国的。如果在好莱坞真的混的那么牛掰,怎么还会放弃高薪回来从头开始呢。”
罐头连点点头,又跟着童彤的话头补刀了几句。
他们一方面担心沈星忱的情绪,另一方面心里难免愤愤不平。
毕竟遗弃者如果还能得到一个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结局,对于被留下的那个未免太不公平。
沈星忱这两天在线吃瓜的时候,也关注到几个关于言豫的扒皮文,那些文章写的有鼻子有眼,分析言豫这一路以来的成名之路,甚至扒出他在美国这几年的婚恋史。若言之符实倒是颇为励志,堪比网文小说了。于她而言,权当饭后读物,跟着网友们一起看个热闹。其中内容必定是真假参半,至于纽漂之路的舍与得,终究只有言豫自己知道了。
沈星忱挂断电话,又拾起了青春的回忆。
言豫和沈星忱前半部分的人生截然不同。前者一直是以超高的人气,逆天的颜值,全校第一的成绩,绝佳的人缘,成为国旗下表彰会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老师校长班主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她,不堪入目的成绩,无休无止的校园霸凌,晦涩不堪的青春岁月,像是被肆意丢弃在淤泥里的花。
只要想到言豫,必然要途经那些已经被封存已久满目狼疮的伤口。所以沈星忱仔细分析过,忘掉言豫是大脑本能的选择,有它的必然性。
人嘛,会犯贱,但总不会一直贱下去。
她和言豫开始有交集,是两个人一起考去了北京,他在中央美术学院摄影系。而她,去了一个叫不出全名的三本民办学校读金融管理,混个本科文凭。
但上天好像就是酷爱这样的剧本。两个人成了北漂老乡,一来二去加在人人网上加了联系方式。江城同乡会上打过几次照面,言豫大了她一届,以学长的身份对所有人照顾有加,包括她。
其实这样算来,言豫的温暖从不吝啬赠予给了身边的人。只是在她人生的至暗时刻,却被无限放大成了爱情。
后来,他们每个寒暑假都坐火车一起回江城,各自过完假期,再一起结伴乘车回北京。
绿皮火车驶过高山平原,要开上足足15个小时,一路上有个人搭伴儿聊天,还能让时间过的快一点。
言豫曾经对她好过吗?答案是肯定的。
比如把春运时期唯一一张紧俏的坐票让给她,而他自己在过道里站了十多个小时。比如守着发烧的她一夜没睡,比如帮她过四级纠正她的口语发音,比如会很自然地拿着她的水杯喝水,比如带她逃票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带她去故宫看过雪,背她爬上落满红叶的香山。
但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的‘好’,是要视乎在前者有限的能力范围里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沈星忱大三那年,言豫大四。暑假要留在北京找实习,她第一次自己回江城。
站台上,旅途中,路人行色匆匆,步履不停。唯有他静静地挨着她站着,肩上背着她的包,手里拽着行李箱,里面装着给她准备好用来打发时间的书,下载满歌的iPod,还有满满的零食。
心疼是真的,喜欢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手里紧攥着的火车票,电子滚屏上跳动的时刻表,眼看着时间在他们之间分秒流逝。
男孩心里却好似装着另外一个极度疯狂的自己,一遍一遍的冲这个安静地、压抑的自己叫喊着:
让她留下来!
于是,在火车轰鸣进站前,手心的汗漉湿了票面上的名字。言豫转过身,掰过她僵直的肩,低头望向那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虔诚地像个孩子一般,祈祷般说着:“要不,你别回去了。”
以记错时间为由,沈星忱第一次和家里撒了谎。
二十岁的爱情,尽管莽撞,即便没有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假期的学校不能住了,言豫在花家地租了一个地下室,沈星忱成了第一个光临的人。可是他好像又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明确的说法,或者对于他们的未来许下过任何承诺性的告白。
一个懵懵懂懂的开始,注定也会是寥寥草草的收场吧。
沈星忱稀里糊涂地住了两个星期,把原本不擅长做的所有事都包揽了,包括做饭洗衣拖地,事无巨细。而言豫的求职之路坎坷,心情不好人也颓废,原本开朗健谈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变换了身上的色彩。大多数时候,他不怎么交谈,言豫只是打打游戏,听听歌,摆弄摆弄自己的相机。
两个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改签的车票到期限了,这一次,言豫再也没有任何挽留。
一个月之后的江城,当她再次接到了言豫的电话。那头的男生振奋雀跃着,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小沁,我拿到Shawn的offer了。”
“小沁,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沁,我好想你。”
Shawn工作室是当时比较有名的一个摄影工作室,老板那几年在摄影圈声名鹊起。只是都没过几年,就被言豫甩到身后几万里,查无此人了。
沈星忱回到北京的那一天,言豫手捧玫瑰去车站接她。汹涌的人潮里,她思念的男孩就站在人群里,面带笑意地朝着她展开双臂,拥抱迎接。
这一次,她再也无需将自己的心意小心折叠存放,像寄出的一摞摞信笺有了归属地。少年时的心动大概就像夏天旷野里的野草,或者是心里炸出的一朵烟花,长风一吹或是一阵大雨,野草又能漫天生长,烟花亦会重新绽放。只要不死心,就还是会心动。
那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四年多里为数不多刻骨铭心的幸福时光。
所以往后每每回忆起,都会抹平一些之后漫长时光里对言豫的恨。
在言豫镜头下的沈星忱永远有震慑人心的美。这是他的原话。
因为曾经,他也想要将沈星忱所有的美好统统收纳进自己口袋,生怕她的美会被别人看见。骄傲自负如言豫,也在热恋中为了那一丁点所谓的‘危机感’诚惶诚恐。
在沈星忱大四毕业的时候,言豫就已经从花家地的地下室搬到了798附近的小公寓,虽是合租,但不用再排队上洗手间,不再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终日无光。新家卧室朝西,每天都能看到很美的落日。
对新生活的美好期待好像都还没有开始,一过完年,言豫就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情怀,扛起了他的长枪短炮扎根去了可可西里拍摄藏羚羊。那个年代,但凡有点情怀的摄影师都一个个地往可可西里扎,仿佛你没去过一趟都不好意思在摄影圈和别人聊天。
好在言豫呆的不算太久,拍到满意的照片就回了北京。除了人瘦了一大圈,黑了一大圈。
彼时记忆中的他还会因为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而兴奋一个星期,还会因为说起可可西里之旅侃侃而谈。他们也在空闲时间牵手逛王府井,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在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在白雪苍苍落满北京的时候,去胡同深处的苍蝇馆子吃卤煮火烧。
她想不起来言豫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大概是从可可西里的照片没有得奖开始?
很快,她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言豫的抽烟喝酒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学会,酒倒是还好,就是烟瘾很大,整宿整宿泡在暗房里除了洗照片就是抽烟。他开始会皱着眉头,目光淡淡掠过每一张照片,最后皱皱眉轻蔑地对着它们说出:全部垃圾。
毕业后,沈星忱随便入职了一个公司当前台,每天围绕在她生命里的只是繁琐而单调的工作。也开始有人从地铁里、商场里、马路上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途径邀请她拍广告。
这些,她都没有和言豫说。没来得及,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北风一吹,鱼群散了,一池的银杏叶灰了。
2012年,北京的冬天来的很早。
言豫重新刮了胡子,将蓄了很久的长发重新剪短,兴高采烈地出门,说是去见一个很厉害的业界前辈。沈星忱睁着眼从一片绯色的傍晚等到凌晨,天刚鱼肚白时,他喝得烂醉而归。
和几年前几乎如出一辙,此时此刻,言豫不用再隔着电话喊她的名字,而是第一时间拥抱着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他说:有人要买我的照片,签我做摄影师。
怀里的人木然地呆滞,任由他搂着,耳边是言豫喃喃自语:
“去他妈的狗屁情怀,我现在总算知道了,能赚钱就行。”
只要是醉话,言豫睡过一觉之后便会烟消云散。
他热爱的是摄影,心中有火焰和情怀,她无怨无悔地支持,哪怕谨小慎微地讨好,哪怕极尽苛待自己的自尊。她仍然会这么做,因为她相信时间能证明她深爱着的男孩身上的才华,因为是金子总会发光。
追求梦想的道路足够坎坷,那她便做好支援,让他一身轻松的披甲上阵。
但时间与事实交出的答卷却是一个反向论证。
固执地要掰下那双捂住耳朵的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个生性自私的人是不会爱的。
沈星忱讨厌变数,喜欢一成不变的重复,就如同办公室里塞进复印机里的文件纸,反反复复落印成无数份相同的面貌。就如同卧室里的朝阳与落日,只要不改变仿佛一切就能永恒。
直到言豫的眼神中的渴望不再遮掩,渴望成功渴望金钱,渴望新的更好的设备。
看到他忘乎所以的雀跃,清醒时说:“你做明星有什么不好,你的照片如果有商业价值那真的应该偷着乐了。何况,以你的条件,一定会红。”
或者喝醉时,摔烂了碗碟,发自肺腑的感慨:“我们两个这样下去,没钱也没前途,你那个破工作趁早别干了。一个月赚的钱都不够我买半个镜头。”
再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在隔天的清晨,喃喃自语:“你就去试一试,说不定喜欢呢。”
沈星忱的美不应该只属于言豫一个人。这也是他说的。
原来心疼、不舍、喜欢的时效这么短暂,还不等她把梦做完就徒然变成了背叛、丢弃和离别。于是便推着她往前走,逼着她学习沉默,学习接纳改变,只是企图向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人走得再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