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颗奶糖》酣春

1、01

　　夏季的高温，闷热的微风扫荡过发梢，大地被烘得滚烫冒着热气。
　　女孩站在高铁站口附近的阴凉处，长发被束成松散的丸子头，脸颊热得泛起红晕，此时干净的杏眸中掺了几分不耐。
　　你到了吗？
　　黎画发了一条微信，跺了跺站得发麻的脚。
　　大半个月前，张玲妮接到发小的电话，说她家儿子回旭城高考，高二下学期就转学过去好好适应，可是他俩做父母的却忙着生意，没法回去照顾，直拜托张玲妮帮忙看着点儿那孩子。张玲妮答应得爽快，还提议让孩子先到家里住下。
　　结果人到旭城的那天，张玲妮却甩手让黎画去把人接到家里。
　　旭城是个四线城市，近年来才得以交通便利些，宋煜崎坐高铁一路南下，到达旭城南站已经是下午四点一刻的事了。
　　宋煜崎：已经到出站口了。
　　看消息时，不知是谁匆匆走过，混着站口里的冷气拂了一阵凉爽。
　　“黎画？”他稍稍歪头，朝三步距离的女生背影，试探性地喊道。
　　寻着身后那道低沉稍哑的嗓音回头，见人便略愣怔了一番。阳光晃眼，她半眯着眼细瞧他，男生走近后的影子笼罩住她，乖巧蓬松的短发凌乱，浓眉下剪水般的深邃眸子映满她的模样，似汪清泉将她拥住，不禁沉沦。挺鼻薄唇，噙着笑意的嘴角露出惑人心智的一对梨涡。
　　“抱歉，等很久了吧。”他道。
　　她紧盯少年的梨涡出了神，耳畔他低沉温柔的嗓音若清风拂面，搅动心弦。心中轻叹过去遇到任何一个都毫无波澜的心境，如今竟因此来得汹涌。
　　她回神道：“还好。”
　　手中的冰凉化成水珠滴答落地，才想起将饮料递给他，“给你，解热。”
　　宋煜崎垂眸瞧那双手，手指上缠了个创可贴。
　　“谢谢”。
　　指尖轻触感受了一丝少年的体温，能感觉到他在打量她的手，那只带着几条疤痕的手，不自觉地抽离后背在身后。
　　两人并肩往高铁车站走，她高举的防晒伞堪堪遮在他的头顶，小城偏僻的路上总冒出很多揽客的出租车司机，询问他们要不要坐车，卖力得就差上手扒愣。她一边摇头拒绝，以防他们缠着，一边轻瞟身旁的少年，已然敛下方才的浅笑，唇线紧抿，紧绷的下颚线条流畅性感，耳鬓湿润的碎发缓缓淌下晶莹汗珠，沿着脖颈显而易见的青筋一路往下，直至消失在短袖的领口里。
　　残破且无遮挡的公车站牌下驻足了不少的人，众人的目光不禁打量两人，他们足够养眼。
　　幸运的是只过一刻钟，便等来了半小时一趟的高铁大巴。
　　车侧放行李的门被打开，少年收起行李杆，将箱子提起摆放进去。身旁的黎画眸色不明意味，眼睫微颤，紧瞧少年小臂暴起的青筋，目光缓缓往上，不同于其他身材高挑男生的柴瘦，短袖下是匀称健壮的臂膀，让人很有安全感。
　　小城的景色在眼前飞速掠过，从残旧路道凹凸不平的郊区转入市区。耳畔响起少年沙哑磁性的嗓音，“叔叔阿姨在家吗？”
　　他张口便能轻易闻到唇齿间的清新绿茶味道，手里的饮料喝得仅剩小半瓶。
　　闻言缓缓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她轻抿粉唇，回眸望入他的桃花眼，“不在，他们都出差了，明天我妈能回来。”
　　终点站在黎画家附近星级酒店门口，下车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家。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黎画回头扫了眼在家门口站立不动的少年。
　　这是黎画上高中后才租的房子，家具都是房主的。头顶的空调表面泛黄，沙发表皮残破，里面的海绵暴露在空气中略微发黑，电视柜上不知是谁贴的卡通贴纸已然破损掉落了小半，窗户的铁质边框上锈迹斑斑，厨房的拖拉门展开小半通风，门旁的冰箱外表发黄，侧耳细听还能听见它嗡嗡运作的声音。
　　黎岳明买不起房子，过去买不起，如今更是只能仰望。一直都是住着母亲黎丽娟名下的房子。房子是当年二叔和姑姑合钱买下的，黎丽娟重男轻女特别偏爱小儿子一家，以至于黎岳明一家没有什么话语权，只能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自黎画出生能记事儿起，不算太宽敞的三房一厅的家里就住着奶奶、小叔一家三口和他们一家三口，所以黎画打小就没有自己的房间，一直和爸妈住在一个房间里睡上下铺。
　　直到黎画考上小叔家儿子都没考上的旭高，也算是让张玲妮扬眉吐气了一番，那时候她总念叨谁说生个女儿没用？旭高也不是谁都能考上的！
　　日子过得好了些，张玲妮就盘算着搬出来住，宁愿每月花点钱租房也不再回去受人眼色。可属于自家的那个房间总不能让小叔家占了去，搬走前很多的杂物和家具都没拿走，甚至还在房门上套了两三个锁头。
　　“这是你的房间。”
　　客房是张玲妮提前收拾过的，前几天洗干净的被单在今早才被黎画铺上，房间窗户半敞，傍晚丝丝凉风挑动湛蓝色窗帘，光束穿过老树的绿叶映了一地板的斑驳。
　　黎画推开客房门，脚步还未来得及挪动，他便路过她侧身进入房间，鼻息间充斥他衣服上清淡的皂香，似炎热的夏天中迎面的清凉，抚平她烦躁的心绪。
　　“你先收拾吧。”
　　待他有了回应，她才轻轻掩上房门。
　　旭城夏季的傍晚，天际上来大片火烧云，犹如火焰般缓缓延伸，映了一客厅的火红。黎画双手搭在阳台栏杆上，抬眼静静地瞧着。白日里安静的居民楼也逐渐有了些人间烟火气，锅碗瓢盆的声音听在耳里，浓郁的饭菜香混入鼻息，是小城生活中的惬意。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侧身看去，天边的火红映在少年白皙透亮的脸上，那双桃花眸更显灵动。
　　“饿了吗？我刚刚订了外卖。”她望着少年缓缓走来的步伐，不自然的垂眸。
　　栏杆仅到少年的腰部，他随她那般双肘随意搭着，见他喉结滚动，“平时叔叔阿姨不在家，你都吃外卖吗？”
　　“没有。”她转身与他并肩，自嘲道：“我不会做饭，你今天过来就挺累的，不想委屈你吃我煮的面条。”
　　宋煜崎闻言看她，少女的侧脸精致内敛，杏眸黯淡，毫无笑意时显着凉薄。
　　两人静默的气氛丝毫不尴尬，反而舒服。半晌，他轻声吐气道：“其实我厨艺还行，下次煮给你吃。”
　　黎画诧异少年温柔的示好，但转念一想，大家至少要生活一段时间，总不会像她以前那般当那个家跟个旅馆似的，进进出出都不与人说半句话，不讨好也不和人撕破脸皮。
　　想到这些，她喉间发涩，低声嗯了一声。
　　客厅的白炽灯亮起，两人隔了半米，坐在不久前套上干净布料的沙发上，各自捧着自己的饭，茶几上放着三个菜，还有两碗店家送的今日例汤，不发一言地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联播。
　　凡是咸淡适中的饭菜，黎画从不太挑，囫囵吞枣几分钟一碗饭就下了肚。
　　“放着吧，我等会儿收拾。”见她半蹲在矮茶几前收拾，宋煜崎开口。
　　外卖是他取得，垃圾还要让他扔，她实在不太好意思。麻利地收拾干净茶几的外卖盒子，她道：“我下楼扔了，你休息会儿洗澡早点睡。”
　　翌日下午，张玲妮快到家前给黎画打了通电话。午觉睡得昏沉，模糊间回应几句就被挂了电话。按照张玲妮的吩咐，她拖沓着脚上的凉拖，轻敲客房门却未听回应，门把手上的手无意识的扭动，随着门的打开，入屋的光线昏暗。少年正诧异地望她，上衣就这么僵硬的捏在手里，丝丝红晕泛上脸颊。
　　顺着少年明显沟壑的腹肌，脖颈，再对上他呆滞的目光，她才顿时清醒。
　　我靠！
　　她步伐紊乱，随手关上的房门不知轻重，门风重重的呼在脸上，差点儿砸上微翘的鼻尖。
　　“抱歉。”她对着房门，声音有些闷。“我妈说等她回来就领我们出去吃饭，现在应该快到了。”
　　里面的人低声应了一句好，听不出半点情绪。
　　黎画捂着还在以剧烈频率跳动的心脏，一步一顿回到房间。方才的景象在眼前怎也甩不开，他红得滴血的耳垂和慌乱的眸色，唇珠明显的薄唇张了又合，怎都说不出个字，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少年温润如玉又清新俊逸，养得一身的细腻白皮，人仅是瞧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便知他矜贵，自小家庭环境定是让人羡慕的好。小城里放眼望去哪儿有这样气质与相貌的少年？恐怕等开学后那些女生就跟饿狼扑食一般蜂拥而至，只是想想她便有些心里堵得慌。
　　半小时后，张玲妮到了家。
　　她听门外的脚步声停在斜对面，敲了敲客房的门。
　　“小崎啊，黎画跟你说了吗？待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张玲妮轻柔地问。
　　隐约能听到少年低沉平稳的声音：“说过的，阿姨。“
　　而后，张玲妮走过几步直接推开黎画的房门，步子还没迈进来就朝她喊：“你收拾好了没？麻利点儿，别让人小崎等你，磨磨唧唧的！”
　　黎画不动声色地翻着白眼，身上的睡衣早就换成了出门的套装，可张玲妮女士进门就是吼了她再说，方才与宋煜崎说话时的柔和语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小崎啊，想吃什么自己点，别客气！”张玲妮笑说。
　　黎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杏眸半眯着环顾四周。死白的灯管靠着两条细链悬挂在天花板，餐厅的墙壁上挂着边框生锈的营业执照，墨黑的水泥地面随地可见被扔的烟头和餐具包装袋，木桌上泛着油腻的光，嘈杂的环境里客人毫无顾忌的高声交谈，脏话信手拈来。
　　再抬眸朝对面的少年看去，背脊挺直，浓密长睫微微扑闪，视线专注在手中清洗的餐具上，黎画的脑海中浮现四个字——格格不入。
　　他突兀的存在让黎画的心情莫名变得极差。她想：他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就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这顿饭宋煜崎吃得很少。
　　张玲妮嘴里嚼着菜，还不忘督促黎画，“你多吃点儿，一天天就想着减肥减肥的！”
　　大人总是很奇怪，她们总觉得小孩就应该胡吃海塞，吃嘛嘛香，少吃一口你就是不要命在减肥。
　　黎画不吭声，慢条斯理地夹菜，懒得反驳。
　　“你叔叔这几天出差，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张玲妮说，“你有什么事就找黎画，她放假也没事儿干，闲得很，别客气！”
　　“好。”宋煜崎嘴角弧度柔和，眸子落在她身上的一瞬说：“麻烦黎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