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s Planet 999》河流人

1、爪星

　　“豆豆……”
　　“豆豆！”
　　“妈妈，豆豆它要去汪星了，会痛吗？”
　　“呜呜呜……”
　　在一片哀伤的人声中，德国牧羊犬合上了它的双眼，轻轻地，感觉到意识变得模糊。
　　头好沉，呼吸好累。即使身下只是柔软的青草，这时候也显得分外僵硬硌人。已经感受不到四肢传来的触觉，证明它们的存在。然后……
　　最后一丝神智也离开了身体。

　　“……呜？”
　　突然之间，空荡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哀鸣。
　　房间中央的东西挣扎着，用尽全力呼吸，似乎一个溺水已经好久的人。
　　摇晃着半坐起来，她用睁大的双眼扫视房间内一切可见的物体。
　　——她，或者说，是它更加合适。
　　这团东西顶着乱糟糟黑黄相间的长发，两只大得不合比例的耳朵，琥珀棕的眼睛因惊吓收缩了瞳孔，不合身的连裤装裹着身体干巴巴的。尽管房间一尘不染靴子却沾着泥，毛茸茸的尾巴此时僵硬得像木棍一样。
　　她捂着胸口，仿佛如果不这么做心脏就会跳动离开身体。她粗重地呼吸着，但还是压抑住自己一声不吭。
　　然后她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欢迎，迷途的小狗狗。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那不是狗的语言，也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是很奇怪地，她却能听得懂。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汪汪叫了；反而很轻易地，言语随着思绪倾泻而出。
　　“不好意思那个……请您帮帮我？”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打着米黄色灯光。没狗也没有人。
　　“或许您现在还不能理解，但相信您已经有一些感觉，您已经离开之前的那个世界了。”
　　那个声音仍然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理性，却感觉很亲切。
　　她犹豫着皱起了眉头。
　　“之前的那个世界……”
　　“如果方便的话，在从前的世界您叫什么名字，还请麻烦告诉我一下。”
　　豆豆……
　　主人一家一直这么喊她。
　　“豆豆！”
　　在她还是那个它的时候。

　　“在我失去意识以前，我的名字叫豆豆。”
　　最后，她决定严谨而诚实地向声音坦白。
　　“但现在我不是原来的豆豆了……甚至于，我是不是还能自称为‘我’，我都不知道。”
　　“你还是你。”
　　那个声音依然平静，却好像一道热流拥住了她。
　　“我刚才也看过你的资料。你是豆豆，来自地球亚洲中国，是一只家庭饲养的德国牧羊犬，享年7岁，对不对？”
　　豆豆安静僵直地坐在房间中央，感觉自己一下被剥穿了。
　　“所以之前你……只是想让我说实话？”
　　“我想知道你怎么认识自己。”
　　豆豆坐得正了些，一边的衣领向肩膀滑落，她赶紧用手拉住。
　　“毕竟所有宠物来到爪星后，并不是能第一时间适应变化的。”
　　话音落下，周围空白的四面墙壁，忽然变成了流光溢彩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座座高楼大厦，车来车往，临街开着各式的商铺，来来往往的都是不牵宠物的人。
　　看起来像人——只不过头顶有动物的耳朵，身后还有尾巴罢了。
　　“人类有时候也会谈及死后的世界。”
　　那个声音说，
　　“但是，并不是所有宠物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更何况，所谓死后世界的奥秘，并不是区区人类、乃至我们爪星人所能了解的。我们只知道，宠物死后会来爪星。但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些没有来的，它们都去哪里了。”
　　豆豆愣住了，用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屏幕后，确认其中并没有地球人类的身影。
　　“所以也就是说……主人他们……不会来这里？”
　　“以爪星科技所能探测的范围，这个宇宙中并没有其他文明的存在。不过也许，就好像爪星一样，有一些地方能让他们生活下去。”
　　两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作为狗的时候她没有哭过。不，应该说只是没有那样的表情罢了。但是在哀伤的情绪再度袭来的时候，她忽然就知道了哭泣的意义。
　　“他们还在地球。”
　　然后，豆豆努力昂起头，对那个看不见的声音说：
　　“他们还可以活很多年。很多年，是一条狗的几辈子那么长。我不希望他们马上到另一个世界——如果，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人类而没有狗狗的话。”
　　“谁知道呢？或许，那些没有来到爪星的宠物，就是去了人类死后的世界……”

　　趴在空房间的屏幕前，豆豆一个劲儿看了很久。店铺上的招牌不同于她前世看过的任何人类文字，但似乎一进眼帘就能够读懂。那些行走街头的猫猫狗狗，或者轻松悠闲，或者行色匆匆，但看上去都像是过上了值得的生活。
　　当她生病后逐渐啃不动骨头、也遛不了弯的时候，无比怀念的平凡生活。
　　“你没有孩子，一辈子也没怎么交往过其他狗。对新世界的不适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情况。幸好，你很勇敢。也很坚强。”
　　豆豆趴在一家咖啡馆的图像面前，摇动的尾巴渐渐垂落。逐渐地，还能听到几声仿若小狗的呜咽：
　　“主人……赵大志……美兰……嘟嘟姐姐……”
　　“我想你了……这里没有你们……”
　　“主人……”

　　“您现在已经对爪星有了初步认识了。现在，要不要吃来爪星的第一顿饭，还是您更愿意先看看我们的接待政策？”
　　“先吃饭吧。”
　　豆豆被带到了一个稍小的空房间里，第一次像人类一样坐在餐桌前吃饭。桌面上同样奇怪的文字组成了菜单：
　　“烧蚯蚓配土豆块”
　　“海蜇泥沙拉”
　　“炖大蜗牛”
　　“油炸蟋蟀饼干”
　　“这些菜单都是根据犬类的营养需求配置的。如果让我来推荐的话，要避免海蜇泥沙拉，因为那个味道实在很……”
　　“不好意思。”
　　豆豆抬起头来。
　　“这些是爪星的食物吗？还是说为了我，准备了地球物种做成的菜肴？”
　　“爪星人平时吃的就是这些。”
　　那个声音有点愧疚地回答道，
　　“在爪星，因为不少居民都是被人类食用才来到爪星的，更不乏有一些狼咬兔子、猫抓老鼠之类的恶性/事件，食用脊椎动物是严格禁止的。”
　　豆豆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炖大蜗牛。
　　碗里的蜗牛都是去了壳的，油汪汪，弹牙的肉质吃起来很爽口。豆豆曾经吃过主人给她的鸡肉；不知为何，这些蜗牛吃起来也很像它们的味道。
　　不是脊椎动物……
　　就可以吃。好，我记住了。

　　“爪星人的身体结构与地球动物不完全相同，比如你这道菜里的盐，是过去食谱的三倍。”
　　那个声音温馨提示道，好像豆豆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声音的主人也跟了进来。
　　“你现在的身体形态，可能需要桌上的抽纸擦一擦嘴角。然后，入境官可能有事需要你谈。”
　　豆豆点了点头，确实感觉脸上的油渍黏黏很不舒服。擦完嘴后，她在墙壁箭头的指引下来到入境官的房间。
　　里面已经有两个爪星人了，看耳朵前世应该同样是狗。入境官本人顶着奶油色拉布拉多的耳朵，一脸温和地问他们问题；见豆豆过来，她十分热切地向她打了招呼：
　　“可以称呼我琳琳姐！你好！”
　　“你好……”
　　“这边坐下来，先填一下基本信息的表格吧。”
　　琳琳姐递给她一块半透明的板子，上面可以看到爪星文字的痕迹。
　　“不用紧张，也不用着急，每个问题都写得很详细，只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填就行了。”
　　豆豆轻轻用手收起了尾巴，坐在房间旁的窄凳上。
　　板子上开始浮现出句子……
　　“您好，欢迎来到爪星。在恢复您完全的自由之前，还有几样事情需要注意：”
　　“您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是称呼一个爪星人所用的代号。您可以确定您的名字，并且在日后改变它。但是要注意，改变您的名字会导致用之前名字登记的证件失效，因此需要慎重。您可以考虑使用前世被经常称呼的名字，宠物医院病历的名字，或者宠物芯片记载的名字。当然，如果想要为自己选择全新的名字，我们的入境官也会提供灵感。”
　　她的手指悬在那行文字下方的空白，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办。
　　“将手指放在智慧板上，并且描绘文字的形状，你就可以输入你的名字。”
　　入境官及时地提醒道。
　　豆豆觉得她看到人类这么做过。
　　豆豆——她很想这么输入，但又不敢不够慎重；在第一笔上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转过头问穿着制服的拉布拉多：
　　“想问一下您登记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郭琳琳。”
　　琳琳回答，
　　“前世的主人给我起名Linda，但一般都喊我琳琳。她在宠物医院的病历本上写的是郭Linda，给了我她的姓氏，这也证明我是她家的一份子——在地球，人类一般给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姓氏。所以，我更愿意被称呼为琳琳，就成了郭琳琳。”
　　“不是官方认定的名字也可以吗？”
　　“您有在官方登记过吗？”
　　“有是有的，有个狗证……不过等等，我也看不懂地球人类的文字。”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赵大志一家对于她实在有恩，于是也在被称为智慧板的板子上写下了“赵豆豆”。
　　嘟嘟姐姐的名字应该是赵诗萤……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即使不在同一个世界，这样子，她和赵家的羁绊应该也不会一下子就断掉了……